南拓将军帐下二名记室,李婉玗是其中一人,掌管军队里的文书起草,记录表彰等重要工作,又能入帐议政,辅有参军职能,不能以寻常文官看待。
李婉玗虽是女流之辈,但从军三年,背景深厚无人小觑,哪怕是南拓这等老大粗,要在账内一时兴起说些污言秽语,也得不自觉在其面前有所收敛,他人揣测大概李婉玗多是皇亲国戚之流,内心再有龌龊想法也不能表露。
南凉朝廷骄奢淫逸之风盛行众所周知,可有人问了南朝连年征战人丁锐减,按道理国力衰败穷困,哪来的金银珠宝供其挥霍。这要说到南朝三国整体平原丘陵为主,河网密布土壤丰裕土壤肥沃,种养殖纺织业十分发达,南六帝(先帝)在位二十多年大力发展农业开垦荒地,政令通明,留下不少政治遗产,南七帝接手后好大喜功发动三国乱战,广袤国土战火连年,胜败均沾但终究没有被打进过腹地。当前南凉民众可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生活水平参差不齐极度割裂,西北两线惨不忍睹民众流离失所,而沿海腹地则饱受苛税折磨苦不堪言。终归是朝廷高位坐着的各位大人们纸上点兵,将士的生死不过版图上几道杠杠推演,冰冷的战损数字在酒宴中被歌伎靓丽的声喉淹没。
虽然兴衰大势难改,但南凉尚有不少有志之士,为国奔波,力精图强,李婉玗家族是朝堂少见的激进改革派,联合几大家族勉力兴国,李婉玗打小跟随大伯在前线打滚,对军事要务十分擅长,这次也是通过关系安排到南拓帐下历练。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李记室看着少年背影,虽然对这精美诗句有小小震撼,但也不觉得这是军营粗老糙们能做出的东西,大概是张仲从哪位才子文人听得的妙手偶得。
南凉水乡众多,诗句里的美景很容易让人勾勒联想出一片璀璨,思乡之情淡然涌上。
李记室记得张仲,是武字营里年轻一代稍有才华的小将,观察的几场战役下来算是有勇有谋,沉着冷静,在自己小簿上画了几个圆圆圈圈,也曾给将军建言一二次,奈何南拓性子大开大合,对张仲这般审慎安静之人,直言道八字不合,也没有做破格提拔。
至于安步拓这厮背后偷袭,虽然为人不齿,可安步拓是监军安渡的大侄子,南拓自然不会为了张仲得罪对方,自然李婉玗这等从小在官场耳濡目染的官宦子弟,也不会自作聪明的帮人喊冤。
想来明日少年必败,只希望他届时能勉力振作,不要轻易气馁,好歹也是稍有能自己眼界的小小将才。
张仲却没有这些小九九的计量,他回账盘腿坐下继续运功,一身筋肉皮层有一股莫名波纹在轻微荡漾,二世无数战斗经验在脑海里反复咀嚼揣摩。
想要寻回记忆,破解多世转生之谜,首先要恢复一身本事,在乱世中存活下来,既然已经生在军营,也要打响名头。
“人的名,树的影,显赫后自有牛鬼蛇神找上门来。”
是夜,阿狸在账外守了一晚,原本十人帐篷,里头其他人都被赶去其它地儿凑合过。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微亮,炊烟渐起,打更人的锣鼓在凉风中荡漾凯莱,张仲睁开双眼,眼里深蓝色的光亮隐没,神情更加平和。
很快晨练声起,各营兵士纷纷出操,穿戴着暗色铠甲的将士们如一滴滴漆黑的油滴涓湧而出汇聚成流。
张仲自然跟着出账,晨光沐浴之下,营地布阵看得通透。
南拓五万大军兵分三路驻扎各距离30里左右形成掎角之势,掩住后方数十里外的南凉第三大城伍洲。南拓分左中右三军,其中左军实为前军即先锋部队,兵力一万,负责开路侦查,携带三千骑兵,以游走应付小规模战斗为主。右军实为后军,人数二万,主要负责军用物资、有工匠、以及大量的民工等,三军合计5万,另还有后勤杂役无数,对外并称十万大军。
南拓中军扎营摆六花阵,兵力三万,又内部分为七军,中军六千人,左、右四军各四千九百人,虞侯梁军各四千二百人。除中军外,左、右军及左、右虞侯军别三营,六军都当十八营。而中央军作以大营,六军总营在四畔,象六出花,故为六花阵。
南拓虽然为人大开大合,但带领军打仗有些门道,不然也难以在三国混战的年代中存活至今,只是张仲观察营地芸芸,自觉阵型松散辎重保管不当,将士操练神气一般,难以说得上军令严明,只觉奇怪。
“阿狸,你看我们这武字营,有何不妥?”
要是重生前的张仲,哪有这么多想法,他军人秉性,上头有啥指令便执行到底,平日里也绝不会和身边人闲聊这些话题。
“仲哥……老大,一切入如常啊。”
“扎营布阵可看出带兵的基本功,你多观察观察。”
张仲也不说透,朝着中军大帐前的空地走去。
中央军多是内骑兵和首辎重以及军官驻扎的地方,外侧有重甲兵伺候,寻常兵士进不到这里。伍洲六花营这块地驻扎第一年,是失了又得,得了又失来来回回打了不知道多少的一块破地,开松平原地势广袤,以此为据点出兵攻打南梁,几乎是过去二百年里大凉的惯用计量。
进入大帐前人潮拥挤,临时垒了个半米高的擂台,一众高级军官陆续出笼,而人高马大鹤立鸡群的安步拓早就只身立在擂台之上,宛若人行金刚好不威风。
打擂台一直是南国军队传统,当代行军打仗在张仲眼里看来缺乏整理好的系统理论知识,没有核心的科学发展观做指导,落后的野蛮传统和一些莫名迸发的先进思潮在异界这个乱世中矛盾交织。
又辅以神州大地有灵气武者这种张仲现世里虚构的存在,民风尚武,因此在军队里,让军功名望相近之人打擂竞争上位也很合理。
“羊洲的土巴子,还敢来应战,算你有胆气。”安步拓看着张仲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指着对方大声笑道。
众将士们一听,那关得什么在理与否,纷纷吵吵嚷嚷起哄,军营生活本就枯燥无味,像这种打擂的能开盘对赌搞些乐子的事情可不多,不然这破地方一驻半年屁股不挪半步的早就闲出鸟蛋来,将领们自然也是借机放松放松,乐得看两人迸发出火药味来。
“安都统,气色不错。”
张仲身形平稳,半米高的擂台他脚尖一蹦便是轻松跨上,身姿非常内敛看上去人畜无害,和安步拓那锋芒毕露形成鲜明对比。
阿狸张望一番,几名偏将牙将都在帐前,偏偏南拓却没有出来,似乎对这样的打擂并不上心。
“这小子叫啥来着?”
李记室和几名参军参谋,陪着将军们坐在帐前,其中一名两鬓花白的老将挠着胡须,似乎瘙痒难耐,忍不住侧头问道。
“张仲,张恒之子,右前军小都统。”李婉玗利索回答。
“张恒那厮好早以前在我账下呆过,原来儿子都这么大了,之前怎么没看到军营里还有这样的货色,这一身罡气内敛浑然天成,怕有几分大师风采。”老将嘿嘿一笑“马芦,这人让给我可好啊?”
李婉玗也是暗自好奇,尽管她不喜武义但也能感应罡气,家中一群将士武夫让她对武道颇有研究,况且大伯李思道还是南梁少有的武道大宗。
白胡子老将身旁的中年男人倒没有爽快应承:“胡老看上的人肯定有点本领,但还是要先扛过安监军这关啊。”
胡老明白其中意思,也不说破,注意力回到擂台上头。
随着周围吆喝声起,军旗摇曳,战鼓擂动,周遭成千的围观将士们随着鼓声逐渐将燥热的呐喊变成了节奏的低吼,声势涛涛,任何以大凉男儿听得都要热血沸腾,哪怕是再怯懦的武夫此刻在擂台上也会忍不住抛头颅洒热血。
打擂决斗一触即发,安步拓身高体长凶猛无比,加之前两日偷袭得手内心未将张仲放在眼里,上身较为随便耷了一个相扑手,眼神凶狠确都瞄准了对手的脑瓜心脏要害部位,反正这混乱年头强者为尊,生死由天富贵由命,以往在他手下被打死的将士少不再少数,哪有手下留情的说法。
张仲却是扫了一眼跟前的诸位将军,抬手屈膝架一招云手右前虚步。本以张仲多世为人就算张开手脚门洞打开也有百分之两百把握,但此刻擂台便是舞台,他打要打得漂亮,赢得精彩。
擂台上下众官兵拿见过这等花架子,嘲笑声此起彼伏,安步拓以为张仲好小子居然敢先行嘲讽,双拳虎虎声威贯日出手轰来。
张仲武道大师记忆,融合自身筋肉状况,虚步扎中灵活备至,虚虚实实,虚实难辨,骗敌快反击也快,就刻意激得对手先攻为主。
安步拓爆喝一声响彻校场,弓步冲拳势大力沉,奈何意图过于明显张仲肩部一沉脑晃脱开,安大统领三板斧早有算计,二次发力背拳反抽直取张仲脖颈要害,手头上由拳化爪来了一招青龙探海誓要抓烂张小子脑门!
可张仲上身徐晃,左右腾挪偏不给半毛机会,安步拓随即左右冲拳虎虎生威,劈捶横打,翻身背捶、横拳劈打,连续弓步冲拳,看似老大粗不着边际,但实际上确有板有眼看的一众参军将领们眼前一亮!
都说安步拓老大三粗,却没有想到这连招有板有眼都是精心计算心思细腻,寻常人弱势筋骨力道相差有档次,就被这一波连招给送走下场!
然张仲何许人也,前世剑尊武林至强,将今世肉身筋骨熟练运用到极致,一组拉臂捆手,接后侧步左右腾挪,捕抓分秒间隙来一招拐脚弹踢,用的居然是现实际才有的巴西蹴!这一招让下腿扭曲如同圆月弯刀忽然弹弓而出,强不在威力,胜在神出鬼没的变线踢法,一脚掌便是甩到安步拓右肩上!
那力道猛如石崩,啪的一声筋肉断裂响彻擂台,安步拓右臂痛麻无比直接是踉跄后退了半步。
这变故让那个台下众人瞬间噤声,见鬼了可不,两人体格相差巨大,这等近身腿鞭就算发力大满贯也不可能打出这等伤害,但偏偏张仲接机对手一个踉跄,欺身而上,一组天火地沟拳打在安步拓胸前,或者虽然有心格挡,但被迅猛的刺拳完全打懵,轰出空档!
拳风滚动滔滔不绝,这百来手重拳左右奔雷涌出,差点就没有将安步拓原地给打腾空数尺,直接是给抽得五脏六腑乾坤大挪移,然后张冲一个高抬腿甩其下颚,将他半个脑袋给鞭打粉碎,右手蓄力满打,直接冲拳轰在心脏部位!
砰的一声骨骼皲裂的清脆,张仲的拳头砸入对方胸口数寸,肉眼可见安步拓背后有骨肉高高拢起!
偌大的身子在空中翻腾,连救命声都没有半响,便是烂肉一般的颓然坠落到擂台旁。
全场哗然,甚至都看不懂这擂台局势,更别说做出什么应响。
而张仲大气不喘走到台变,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脸色骤然变的安大监军,然后清了清嗓子,吞了口唾沫。
“kuo……tui……呸!”
一口浓痰就是吐到了安步拓健硕的尸体上。
他环顾四周,然后微微一笑,低声念叨:
“胜者,张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