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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断从石瓦屋顶漏入,稍带着的寒意像是钢针扎在脸上,带来一阵刀划似的刺痛感。
被冷风唤醒,安伊只是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活...活过来了?”
安伊从床上坐起身,低头环顾周身,又试探性地摸了摸各个身体部位,确认有没有缺少什么零件。
“还真是...那家伙,居然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安伊隐约记得,自己是在遭到泥头车狠创之后,临死之际被某个自诩为「神」的家伙丢到了这个地方。
——尽管真活了过来,还转生到了异世界,但自认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安伊还是倾向于判断这只是某种现代科学范畴内尚且无法解释的现象。
嗯,一定是量子力学干的。
(......那个自称神的家伙,姑且就按照观测样本起名的规则,姑且标记为「unknown」好了。不过......)
正当他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时,随着回忆的展开,突然间,脑海里额外出现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
无数不知道是回忆还是臆想的片段袭来,溃堤式地塞入安伊的大脑,像是骂骂咧咧登堂入室的劫匪强盗,气势汹汹地要挟持他的海马体。
“疼疼疼...脑袋要炸了......”
安伊紧捂着头,艰难地起身。
一眼望到旧朽的木桌上放着杯子,出于直觉地想要喝口水缓缓,他顺手拿起杯子往嘴边送。
头痛稍有缓解,然而实际上是被另一种突兀的刺激感所取代——
“咕——呸!”
——泥水啊?!
安伊一边咧出舌头吐泥,一面看了看浑不见底的水杯。
没等安伊抱怨完,不合时宜的肠胃蠕动又「咕」出饥饿的呐喊。
空望了望四面渗风的石瓦屋,安伊分外地想念大学时期宿舍里的暖气和随点随到的袋鼠外卖。
(怕不是先前unknown因为我不相信祂是所谓的造物主,出言顶撞了祂,所以故意把我丢到这里吧?)
一般神话里面的神明多少都沾点小肚鸡肠,因为一点小事而报复烦人的大有人在。
觉得大概是这样,安伊忍不住把杯子重搭在桌面上,恶叹一口气。
“哎。”
“对不起,安伊。我不知道你那么快就醒了。我、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水......”
生怯却又藏不住婉约与柔和的少女声音,让安伊双眼一亮。
顺说话的方向看去,出现在石瓦屋刚刚打开的木板门边的,是一名落落大方、可以用雪山精灵形容的冷艳少女。
约莫十七八岁的光景——就西方人种的外表判断,实际年龄也许还要比外貌显得更小一些。
被屋外呼啸冷风撩起的苍蓝秀发,高挑的身材与纤细的腰肢,似乎就连轻悄的呼吸都无不透露出高贵与尊雅的气质氛围。
即使是她身上灰破大衣和老旧的雪地靴落魄到令人难以置信,分外不搭的简单着装、不加妆容点缀,这些也都掩盖不住她倾国倾城的美貌给人带来的震撼。
唯美的...艺术品。
安伊几乎有种自己面对着美神维纳斯雕像的错觉。
——不,应该说如果维纳斯真的存在的话,就得是她的样子。
“等一等,缇露薇儿。”
还没来得及转身,被安伊叫住的少女茫然的回头。
意识到什么的安伊也突然愣住。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伴随着疑问,先前灌入脑海还没来得及看清的片段开始慢慢浮现。
就像安伊感觉到的那样,缇露薇儿的确是一名公主没错,然而却是亡国的公主。
身为皇室遗孤的她被安伊所救,以安伊未婚妻的身份跟在他的身边,侍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但是,两人之间并非患难夫妇那样相濡以沫。
恰恰相反,酒药成瘾的安伊只会向缇露薇儿不断索要吃喝,要是不能顺心,少不了对缇露薇儿拳打脚踢。
不止如此,平常只要心情稍有不悦,都会拿缇露薇儿撒气。
可是,这一年的时间里,默默承受这一切的缇露薇儿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还拖着总是带伤的娇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安伊。
高岭之花的皇室公主,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在一个人渣身边当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这是,我自己的回忆吗?)
安伊并不清楚。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但脑海里出现的「回忆」画面却的的确确是他的第一视角,动粗的是他的双手,说话也是他的声音。
名为「记忆」的片段信息告诉安伊,这就是他自己。
从不堪回首的画面片段中回过神来,尽管里面的主角是自己,安伊还是忍不住暗骂了声「反恐精英(CS)」。
且不说家暴是违法的,换做是现代的国服版本,安伊知道自己轻则上某红书判社会性死亡,重则进分批次进冰箱当冻肉。
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个雪国美少女的公主当未婚妻——这种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真成了现实,自己怎么可能当劲夫?
等到从那些能够有效治疗低血压的记忆片段中回过神,安伊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缇露薇儿的面前。
少女的眉梢挂染的霜雪,一双无神的靛蓝冷目与安伊对视,但只是一瞬,那无处安放的视线又闪躲着落向别处。
看到缇露薇儿鼻尖点上的一抹雪渍,安伊鬼使神差般下意识地抬起手。
还没等触及缇露薇儿的脸庞,她便熟练地皱眉闭眼,轻声道歉。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我不知道你会先醒过来,下次——不,以后我会先准备好饮用水再出门......”
少女侧着脸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最终还是心死一般地留在了原地。
虽然神情上没有多大改变,但苍白的脸上还是慢慢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惶恐。
(这是...还以为我在责怪她,害怕我再打她么)
意会到这点,安伊已经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明白她为什么既然害怕却避都不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许久等不到来自安伊的「惩罚」,缇露薇儿在这空档之中想起了什么,语气稍有些急促开口:
“啊,酒,请等一等,我先放好带回来的酒和药.....这是今早去集市上的交易馆换来的。”
一面匆忙地解释,缇露薇儿一面打开紧裹在身上的大衣,从怀里拿出树皮纸袋包扎的一支木酒瓶子,还有一小撮纸包。
捎带着祈求的意味,缇露薇儿仰起视线,看向安伊。
将安伊的沉默当做是允许之后,她才顺手关上木板门进屋,将弄来的酒和药包好好放稳在桌面上,接着老实回到安伊面前,认命似的低下头。
这是担心一会挨打的时候连酒瓶子一起被打破,所以特地先放好。
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酝酿于胸口的心酸与扩散嘴里苦涩让安伊很不是滋味,半晌没能把解释的话说出口。
最终,安伊抬起的手还是轻轻落下,用指尖为少女拭去鼻尖上已经半融的雪点。
“好了。”
“呃...嗯?”
“你鼻子上沾了雪渍,帮你擦擦而已。”
安伊若无其事地笑笑,扶着缇露薇儿抑制不住瑟瑟发抖的双肩,想让她坐到椅子上好好休息。
然而安伊出乎意料的举动,却没能让缇露薇儿安心,反而更增添一份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的惊惶。
“对、对不起!”
缇露薇儿「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抱紧安伊的双膝。
“安伊,你多打几下多骂几句泄愤出气都行,但是...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啊?那个,我不是......”
安伊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
作为毫无恋爱经验的母胎solo冠军,安伊对美少女的眼泪毫无抵抗力,况且还是因自己而哭泣的少女,更加令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罪恶感。
“我、我哪也不会去,也不会赶你走的啦......”
仿佛为了确认这句承诺,缇露薇儿才将信将疑地抬起头。
觉得她大概是不相信,安伊又补充了一句迟来的道歉:
“以前的我就是个混蛋,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打你骂你了。”
盈着晶莹泪珠的美目映出安伊的苦笑,过了好一会,缇露薇儿才从地上起来,跟着安伊一起坐到桌边。
“安伊,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
“可是,之前你这么说的时候......”
缇露薇儿的后半句话没等说出来就咽了回去。
但,随之而来的回忆画面如同针扎般刺入安伊的脑海。
在刚来到这座城镇集市上的那天,安伊在好声好气地安慰了缇露薇儿,并对她许诺会一直跟她在一起之后,便趁她安然熟睡之时把她一个人丢在马厩,打算离开。
当然之后被缇露薇儿给追上了,没能甩掉。
而现在的场面——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明白了少女的担忧,安伊迎着缇露薇儿的目光,拿出名为「真诚」的必杀技,郑重其事地向她许诺:
“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不管,以后也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是的,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换做原本的世界里,就算是存在、没有被污染成小仙女,搁地球上也根本就轮不到自己。
安伊想破了头都不明白,如果一切都如「记忆」的信息所展示的那样,真是自己本人的话,怎么可能会对缇露薇儿不知道珍惜。
“安伊......”
这一次再抬起头来时,靛蓝的双眸不再灰黯,只属于缇露薇儿的神采渐渐为她的眼瞳点缀上美丽的高光。
相顾无言的二人感受这这份难得的美好平静。
但实际上,安伊脑海里有着自己的思绪。
(在缇露薇儿的眼里,我的确就是她所认识的安伊,所以...可以假设我是被那个自称神的家伙扔过来,替换掉了位于平行世界的我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被那个自称「神」的unknown给丢到这个地方来,感觉也不赖......)
正当安伊差不多接受这个设定,打算好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之际——
「嘭!」
暴力的轰踹声响过,木板门裂开,在地上分成了可怜的几瓣。
五大三粗的身影与寒风一起堵在洞开的石瓦屋门口。
然而,传出来的声音却完全不符合这道身影应有的粗犷。
——狠厉中带着娇蛮的少女声线放声嚣呵:
“——安伊那个混蛋在哪里,是男人的就快给本小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