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努夫斯领午后的天空依旧灰蒙而阴沉。
东西向两面夹山,放眼望去,远处就是白皑皑一片连绵不绝的库洛拉尔山脉。
高耸的尖峰直矗入乌深的云海中,不见顶端。
坐落在这群山之中的科努夫斯领实际上相当于据地险而建守的要塞,通过遏制翻越这片雪山的唯一通道,南拒妄图向北扩张的魔族。
近年来,魔族势力大举侵袭,向人类的世界扩张,占领了大陆上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地区。
战争之中,许多国家因此而灭亡,流离失所的人类各族也被迫逃难。
在这个时代遭受前所未有的黑暗威胁时,人类也曾经看到过一片曙光。
——勇者。
在勇者的带领下人类各族团结一致,举起收复故土的旗帜,奋起向魔族的侵略反抗。
但,也只是「曾经」的曙光。
因为最终,人类在这场关乎生存的战争中落败......
过程怎样,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安伊并不知道。
通过略略描述世界大概情势的「记忆」,安伊只能在脑海中了解到这些。
想要深究,就像是叫人想象自己所没见过的东西一样,脑袋空空,毫无头绪。
(所以,没能取得最终胜利的勇者在讨伐魔族失败之后,就低调地来到了这片偏远的北境地区定居,和缇露薇儿一起......么)
结束了在「回忆」之中的阅读,安伊看向脚下白羽般的积雪大地。
惆怅与白气一同呵出口,结出冰晶。
厉寒让安伊用力搂紧衣领。
先前把大衣留给缇露薇儿盖上了,现在的安伊虽然身上还有件御寒的破兽皮袄,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暴风雪这时候稍有停歇,让安伊不至于寸步难行。
安伊艰难地抽出套着破皮靴的腿,从一个雪坑踩到另一个雪坑里的同时,视线仔细留意每一个可能埋藏东西的雪鼓包。
说是出来找吃的,然而出了门之后安伊才发现,住处距离集市有着相当远的距离,况且没有钱也就买不到食物。
眼下这个为了生存人人自危的时代,奢望他人的同情不切实际。
而在草藓地衣都难活的冰天雪地,想要挖野菜的想法也像个笑话。
科努夫斯领的人,要么除了跑马行商与杂工下矿,就只剩下了打猎这一种维生方式。
所以,安伊折返回了石瓦屋一趟,悄悄收拾好算得上猎具的东西打包又出来。
石瓦屋位置远离大众聚居区,距离森林很近。
稍微翻两个雪丘坡,就是森林的范围。
令安伊比较意外的是,在这种偏远的地方,竟然能时不时地偶尔看到人影。
除了跟之前见到的可兰芙大小姐那样,长有兽耳拖摇着毛尾巴的以外,还有不同于此,脑袋两边顶着犄角的人。
——这是安伊认知到的另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的许多生物与自己熟悉的地球有着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特点。
此前跟随可兰芙的四名仆役虽然耳朵的特征被高绒帽子掩盖,但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后也有着一截不短的毛条尾巴。
至于缇露薇儿,她虽然表面并没有任何异族的特殊样貌,但施展魔法时会显露出属于她所属种族的外表特征——这点安伊先前已经见识过了。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居民,都带有各种包括但不限于动物的奇异特征。
以安伊这样的纯粹人类视角,应当称为「亚人类种」比较合适。
但是这个世界当中,亚人类种族才是构成「人类」的主体。
安伊这样纯粹的普通人类,反倒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路上安伊看到,有的人似乎是为了捡拾木柴而出入雪林,背着一堆木柴。
另外还有从林子里出来手中提着不知道是野兔还是山鼠的人,面带倦容地归返。
大概是因为看到这些人的成果,安伊心底里多少产生了点希望。
(但愿不至于空手而归...不,缇露薇儿还在家等着我......)
古老的冷杉林仿佛一个个巨人林立于白雪山野之中,给人一种只要进去恐怕就出不来的错觉。
不过安伊别无选择。
循着看看起来稍微像是小径的开阔道,安伊一面用石刀在树上做记号,一面背起行囊包,踏着雪往里进。
虽然压根没有什么打猎的经验,但守株待兔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先找到有猎物行踪痕迹的地方——譬如粪便、脚印、亦或是非自然与人为折断的木枝。
这代表这附近区域有猎物活动过,而且没被雪掩埋能够发现,说明了时间过去并不久,存在捕获的可能性。
然后就在这一带布设陷阱......
想好了主意的安伊,转而将注意力着重放在留意周围的雪地之上。
寂静的雪林之中穿行了不知道多久,安伊始终一无所获。
大概是疲劳与饥饿的共同作用下,终于让安伊挺不住酷寒,跌倒在地上。
——没力气了,感觉要死了。
平躺在雪地上所感觉到的温度不再刺痛。
向上望去的视野逐渐模糊,乌黑的天空在高大的针叶林丛中显得格外狭窄,仿佛通向某处的窗口。
就在安伊差不多要把眼睛彻底闭上之际,窸窣的声响越过雪地从树林的另一头传来。
确信那不是自己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响,安伊猛然睁大眼睛,翻爬起身。
(——左边?!)
虽然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还不至于听不出上下左右。
而且很近,不然不会如此清晰。
安伊蹑手蹑脚地循声前进,尽量避免脚下的积雪踩出声音。
只是稍微从几颗矮树的间隙之中穿过,在一段倒下的朽木之后,安伊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欸?”
失望让以为有所收获的激动散去,伴随着新生的诧异感,安伊手里拿着石刀匕首愣在原地。
不是猎物。
粗壮的树根边上,坐着一个人。
(是...啊,叫「康塔兰斯族」来着......)
首先吸引安伊的,是长在对方头上的一对硕大牛角。
跟头一回见到可兰芙的狐狸耳朵与尾巴时一样,他也忍不住观察打量起来。
角宽不大的一对粗白大角,从脑袋两侧延伸,缘着额头向前顶出圆尖。
不算太长且稍有卷曲的弧度,使得牛角整体有些像是大巴扎舞台演员所用的艺术性装饰。
然而,这样一对孔武有力、视觉性上极具威慑的大角,却是长在一名女性的身上。
没错,在安伊的眼前,靠着树根,坐在雪地上的康塔兰斯人,是一名少女。
而她,手上正拿着一柄比安伊脑袋还要大的石斧,投向这边的眼神绝不能算是「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