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的咆哮在耳边嘶鸣,伴随着形似毁灭一切的激冷寒光照下——
临死前的感受,安伊并不陌生。
然而这一次,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却无比清晰,仿佛时间被慢放一般,既定的绝路迟迟没有降临。
就在即将跌至结冰的河面上,摔得粉身碎骨——的这个瞬间......
触觉、感知、动作...一切的一切都与天际的灰云一同静止下来。
唯独留下可以思考的「自我」。
一种奇妙的感觉包裹在安伊全身。
就仿佛此刻周围所有的一切生物,不管活着的还是死去——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转过来朝向安伊。
犹如噩梦一般,被一切视线注视着。
又或者说,注视着他的,是这个世界本身。
这时,安伊突然听到声音向自己搭话:
「在不同世界中的体验,感觉如何?」
毫无特征可言的声音,分不出男女老少,不过语气上多了一份上一回所没有的轻佻。
找不出发声的方向,看不到发言人,容易会被人认为是临死前的臆想。
但正如上回死过一次的经历那样,安伊知道这并非幻觉。
「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吧。怎么,是现在心情不好所以爱答不理的么?」
(是是是,你好,很高兴再见到你...开玩笑)
「嗯嗯,能从坦诚开始交流互动是一件好事」
和之前一样,在被定格的世界当中,安伊没法动嘴发出声音,不过心里的想法似乎还是可以正常传达给对方所知——双方之前就是以这种方式进行对话。
「呀,不得不说,你还真的有适应力呢」
(适应力?没那回事。当然如果你只是为了来挖苦我看我的笑话的话,那我只能说你成功了)
「怎会呢?我是真心在夸你。从科技文明发达的社会中,由不愁温饱的生活到如此恶劣的环境,你依旧能够坚持活下去而没有自暴自弃,让人钦佩呢」
(所以呢?)
「哎呀,这回应听起来真冷淡」
(不然呢?你自顾自地把我丢到这种地方,还要我感谢你不成?)
「咦?你难道不喜欢吗?我给了濒死的你转生的机会,而且还是有魔法存在的世界,外加爱慕你的漂亮女性相伴......
这不都是你所期望的东西吗?以往你在原本的世界搁家里没少偷偷玩这类型的游戏吧?」
(你......)
要是现在能自如活动,安伊多半被呛到红温说不出话。
下意识地试图找些什么借口来掩饰,但想到对方现在是以读心的方式与自己交流,逞强也没有意义,安伊便老实放弃。
(原来你还是个偷窥狂)
「哈哈,如何?现在应该要感谢神明大人的特殊关照了吧?对虔诚之人,我从来都不吝啬施舍的喔」
(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找乐子随便挑一个人作弄,没想到还有这种恶好。显然是自以为施舍了什么大恩,以显示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满足自身找寻存在感的愉悦。
此外,我的个人喜好如何尚且不提,这种被人瞧不起的感觉着实很让人不爽。)
「你还真是不知好歹耶,神明看你遇到了麻烦,似乎很困扰的样子,特地出手帮忙。对雪中送炭的大恩大德你非但没有感谢,还出言不逊地锐评人家」
(喂喂,就我所知的,在人碰上麻烦的时候才冒出来搭话示好的家伙通常都不是啥正经玩意。况且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压根就不信你是神。)
尽管现在的安伊做不出来表情,但内心的不屑已经表现得相当具有分量,他知道这个自称「神」的未知存在一定能感受得到。
「还不相信?明明我都已经展现出这种在你们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力量了呀。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就是创造奇迹。」
(呵呵,如果真的有所谓能够创造奇迹的神明,那么为什么世界上还不断存在瘟疫、饥荒、战乱和各种不讲理的灾祸?
说到底,文明的发展与进步全都依靠人类自身的探索,从未有过什么神明启发告喻真理的实例.......
当然,要是硬把睿智者的灵光乍现归功于神祇的馈赠那我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因此,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故得证,眼前拥有强大力量的未知存在(unknown)只能是恶魔——证明完毕。就是不知道你具体是哪里的恶魔,路西法还是别西卜之类的。)
如同失望般地,「unknown」的叹息愈发沉重。
「被讲得这么难听还真是令人伤心啊。看来你果然缺乏信仰心」
(驳回,信仰心我有,不过是对理性逻辑,还有对我自身的信仰。该去敬畏崇拜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幻的,只属于还停留在蒙昧时代的人。)
尽管未知存在可以制造出一切科学理论都无法解释、超越现实理解范畴的神奇现象,但安伊只把那当做人类还未认知到的某种力量或作用。
也许这个「unknown」是某种弦论当中的高维生命在低维的展开、或者又是某种深奥的统合场......
嗯,甚至于是一直关注着人类的地外文明也说不定。
「探索和科学...最近很多啊,像你们这种自认为秉持理性,就对神明无所敬意的人类。我都快要怀疑你们是否还有值得救赎的价值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所谓救赎都不是依靠别人得来的,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乃至群体种族,想要得到救赎都只有依靠自身,自救者才能得救)
「可就算你这么说,现在你也救不了自己呀,就跟被卡车创飞的那天一样,我不出手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啊...确实,那没办法,能力不足只能认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央求你救我,把我转生到这个世界。
总之,救不救我,对我怎样,都是你的个人行为,至少在弄懂你这个家伙的意图之前,抱歉我无法随便信任一个自称是神明的未知家伙。
说不定你还真就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呢,要是臣服于你,为了自己而做出什么有害他人的事情,那我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没办法啦。)
「喔,原来你是那种更倾向基于事实的理性判断,而并非依靠主观感受去看待他人的家伙对...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了。总之,让我提供个建议吧」
(建议?)
「嗯,神明的恩惠还是恶魔的诱惑,全部都在于你——意思是要不要听从都是你的自由......」
祂的话音落下,没等安伊表态,整个空间倏地开始濒临破碎。
定格的世界再度转动起来。
失重感重新挟持安伊的身体,让他不住地往下落。
就在安伊的背脊撞上坚硬的结冰河面瞬间,预期之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被如同晶莹闪电般占据视觉的刺骨寒冷击穿整具身体,冰彻的河水疯狂灌入口鼻。
结冰的河面突然崩裂,让安伊坠入冷河中不至于摔死。
但是,身体完全坠入河中的安伊想要挣扎,却因为厚实的大衣也被冰水浸透而笨重难动。
像是被裹缚投河喂鱼的粽子,只有一味地下沉,向仿佛无穷的深底坠去。
感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直至意识涣散。
然后于弥留之际听到——
「造物主是宽容的,即便你拒绝,依旧给你准备了生路——是否放弃继续活下去,全看你自己。
但鉴于你的冥顽不化,所以至此之后,你将三度面临绝望:
——直面死亡的恐惧,对自身无力的悔恨,一败涂地的苦痛。
历经此行,想必你也将会虔诚地歌颂对造物主的赞美、敬仰这份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