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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上论述,随着战局的变迁,战场会转移到市区的可能性极高。”
这是教官站在桌面上摊开的战况图前结束状况概论的一句话,是基于北境正逐渐在科努夫斯南境战线挽回局势的情况所统括的战局概要。
尽管两军仍处于互相争夺些许荒芜之地的状况下,但北境军正一步步地推进战线。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步伐,但推进就是推进。从遭到压制的状况重整旗鼓到能策画反攻是相当大的成果。
所以伴随着局面变化,在魔国联合领土上的各种战斗也开始带有现实的意味,安伊一度思考过这件事。
总归来讲就是“城镇战”。
倘若是作为防御要冲与交通起点的城市,就难以想像担任防卫的魔国联合会轻言弃守。最糟糕的是,市区想必也居住着大量的一般市民。
尽管会有部分市民跑去避难或是遭到疏散,但怎么想都还会有足以维持城市机能的市民留在市内。
“于是,参谋本部提出的课题,即是针对城镇战的对应。”
就跟安伊预料的一样,教官提出的课题也是基于这点的对应策略。
战争法对于会波及非战斗人员形式的城镇战极为批判。尽管不清楚是不是认真的,但是作为触发条款,对于特意以会波及非战斗人员的形式发动攻击的国家,法规甚至认可采取无条件经济制裁的权利。
虽然触发条款的启用与否,实际上是依各国自行决定……但以北境的立场来看,这项条文光是如此就相当棘手。所以才会基于政治的必要性,要求以尽可能不给予其他列强正当理由的形式占领。
当然,就算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在争取时间。毕竟基于国家安全的核心,这当中有着在地缘政治学上足以让各列强介入的充分理由。
……所以就算只有一时半刻,也要想办法延后他们介入的时间。
“老实说,倘若不能波及非战斗人员,就只能选择围城进行断粮战术。”
但在场的所有参与会议的人都非常清楚,这项要求究竟有多么偏离现实。
同时也能理解这个让人想大骂脏话的现况,就算是不可能的任务,也是战略上不得不做的要素。正因为如此,才会委婉地以修辞学的表现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所谓强迫背负起政治责任的现场,总是只能像这样默默哭泣。
就算说是要围城进行断粮战术,但想要慢条斯理地持续包围到攻陷城市也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光是要以将近敌军三倍的兵力围城,就无法想像会对后勤路线造成多大的负担。
“干脆让前线维持不动,贯彻防御到敌军承受不住,就不用去烦恼这种问题了。”
倘若只单纯考虑到战力集中原则,防卫将会比进攻还要有利。就算这在军方内部还只是一种假说,但如此认为的军官也不在少数。安伊认为,他们也不是不想追求胜利。尽管如此——安伊重新思考。愈是想到要绑手绑脚的打仗,北境军的军官们脑袋就愈是激昂不起来。
“在开拓联邦不是成功办到了?”
“请考虑国力差距。而且就是因为这么做,才会让这么多战力困在北方方面。”
安伊一面恭听眼前的议论,一面早早认定不可能在现实的城镇战中顾虑到市民安危。就连那个现代军制,光是想要打一场对市民友善的城镇战,就落得痛苦不堪的下场。
在总体战的时代,要友善顾虑市民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安伊只能放弃这种想法。
光是现在就有大半的剩余战力被困在北方与西方。后勤路线的负担,甚至已大幅超出开战前的预期。就连对付国力、人口都远远不及自己的小国都打成这副德性。照这情况来看,这在不全力以赴就会遭到吞没的列强大战之中,是不可能办到的事。遵照国际法规的规定在打仗时顾虑市民,已难以说是个现实的方法,这让安伊懊恼不已。
就算具有能立即投入大量物资的工业基础,补给线依旧发出悲鸣,究竟该如何防止食粮与各种消耗品告罄,早已达到让后方负责人痛苦不堪的层级。
“……恕我失礼,请问讨论这种事有意义吗?”
因此他开口插话。听起来可爱内容却相当贫乏。怀有这种自觉的安伊特意保持平坦的语气,淡然地开口说出话语。
这是一般应该会遭到斥责的发言内容。只不过,身为发言者的安伊相信这不成大碍。
“安伊学员,说明你这句话的用意。”
“是,围城进行断粮战术是中古世纪,说得再好也是前现代悠哉的攻城战在做的事。”
说得清楚一点,就是鄂图曼北境的维也纳之围,或是拿破仑发起的远征义大利等。这是在铁路出现前的前现代时代的战法,对于在打现代战争的军队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务。
倘若要沦落到用这种战法打仗,那还是别打会比较好。
“既然如此……”
当然,他也知道现实除了断粮战术之外没有多少选择。不过,这是所有人打从一开始就彻底明白的问题。
在这里的众人,并不是为了讨论这种再清楚也不过的事情聚集起来。
要是连脑力激荡法也无法找出答案,那还不如想办法钻法律的漏洞。
实际上要不要实行先不论,但在讨论时不检讨各种可能性,这个缺失也未免太大了。
身为好歹受过知识教育的个人,这是无法避免遭到批判为不诚实的失态。
既然如此,就算是为了讨论而讨论也没关系,现在应该要从其他方向进行思考,安伊单纯地确信这点。
看在就某种意思上,将城镇战视为历史上的事实理解的人眼中,城镇战的问题就在于“该怎样去打”。
“我们难道不是该去思考,该怎样才能让城镇战本身合法化吗?”
城镇战受到国际法的限制?那么摸索城镇战以外的攻略方法,就像是在遵守对方的规则比赛一样。说得极端一点,就像是在对方的大本营进行重要的商业谈判。
这样多半是赢不了。倒不如翻转局面,让谈判在自己的大本营上进行。
换句话说,换个角度思考该如何让城镇战合法化,不也是一种可行的讨论方向吗?不过说到是否要在实战中执行,光看伊拉克与阿富汗的下场,当然还是敬谢不敏。一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只要像华沙那样将整个区域一起炸飞,就不用费太大的工夫打城镇战了,全面战争尽管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安伊甚至在心中打起这种如意算盘。
“……安伊学员,你在军大学没修过战争法的教育课程吗?”
“不,我已修完学分。认为这是一门相当有意思的课程。”
法律是自从在学生时代修完法学与民法A、B以来的再次接触。姑且也在国际关系理论与国际行政学上涉足过国际法。就这层意思上,让他对于在阔别许久之后,还能获得机会学习法律这位文明统治者一事,纯粹地感到快乐。
正因为如此,就算是基于法学基础,安伊也能怀着确信如此断言。这个观念毫无问题,在法理上也没有矛盾。
“……那么,你尽管学过战争法还这么说?”
“是的,教官。”
毕竟,这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不论是哪一条法律,大都会保留可以解释的余地。正因为如此,合理市场才会存在着这么多的空间,容许讨人厌的法律蟑螂之辈四处作乱。就连专利诉讼这种费时费力的案子,法律蟑螂都有办法从中谋取利益……所以在美国那种诉讼社会当中,才会有大量的律师活跃,不断盛大地展开诉讼会战。总归来讲,法律这种东西只要透过解释与运用,办得到的事情也会办不到,办不到的事情也能办得到。
正因为如此,诸如某个和平的岛国国家,才能一面宣称未持有军队,一面备有大量出色的武器,成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国家。虽说是比放弃军队要稍微好一些的判断,不过法律解释的幅度就是能有这么广大。
生性认真的北境认真地重新解释法律会有什么问题吗?看在安伊眼中,这只不过是极为自然的发展。
当然,在北境进行法律解释,最终会侵犯到掌握国家权力的皇帝陛下的权限,是种禁忌……但所谓的国际法是军方该学习的部分所以完全没问题。灰色即是白色,安伊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解释的问题。除了国际法明确禁止的行为之外,都只是经由解释而遭到限制。”
“具体来说呢?”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比方说「军队不可对存有非战斗人员的区域发动无差别攻击」这项条款。”
光看条款的内容,想必是无法在住有大量非战斗人员的市区打仗。不过这可以反过来想,敌人也同样受到限制。毕竟,军队将会因此背负上保护义务。
“这乍看之下是限制攻击方的条款,但防御方当然也会受到限制。要求他们护卫难民在法律上是可能的行为,这表示他们倘若没有陪同难民一起离开……就能解释成那里没有市民。”
“……原来如此。所以呢?”
由于获准说下去,他就继续开口。
不过,法律争论大半都是牵强附会的借口。就算法院会做出最终的裁定,国际法也依旧会受到国家之间的解释大幅左右。
“不管怎么说,战争法上有规定非战斗人员的保护义务,并要求要用尽一切手段达成这项义务。根据用法,我们或许能活用这项规定。”
比方说,倘若让少数部队潜入非战斗人员居住的区域,让他们遭受到攻击的话,情况会如何呢?只要有一发流弹命中市民,就有办法创造出正当理由。不过这算是比较极端的做法。还有其他正当性再稍微强一点的做法。
“或是让敌方做出没有非战斗人员存在的宣言,就能一举解决这项限制吧。”
“什么?”
“也就是会抵抗到最后一名市民为止之类的发言。只要把这句话解释成每一位市民都是民兵的话,就甚至能不认可他们作为俘虏的权利,解决这个事态。”
……旧南斯拉夫曾宣称全国民众都是士兵,既然是士兵,就算炸死也算不上是战争罪,这是属于这种强词夺理的解释。不过这虽说是极端言论,但只要深入追究法律解释,甚至能在某种程度内颠倒是非。
当然,就连正义与公平的概念也能扭曲。
嗯。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概念是概念,但恶法亦法。说到底,这是个上帝、恶魔、「unknown」之类的存在猖獗跋扈的世界。倘若针对正义为何这件事深入思考,反倒会怀疑起制定这个存有战争的世界的家伙,难道不是邪恶的一方吗?
这也就是说,我只不过是在善尽身为一个善良个人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