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从窗缝中潜入,也从窗缝中离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安布尔的脸上。年轻的小伙子揉了揉脸,慢慢地睁开眼睛。
在他这个年纪,能多睡一会对他而言便应该是天大的美事,而他却不敢多睡。
昨天夜里,为佣兵团打杂的老妇人在壁炉里烧了今年的第一炉柴火,金黄的火焰伴着团里的弟兄们进入梦乡。
但安布尔没有听到干柴在炉火中微微的炸裂声,也没有听到柴火嘶嘶的燃烧声,他实在过于疲惫。
大家或许都醒了吧,安布尔心想。
安布尔今年十七岁,在佣兵团里已经待满了一年,他化名安德努斯,在团里以沉默寡言与恪尽职守闻名。
一挺身,安布尔坐了起来,从垫着的干草下找出自己那件发黄的内衫,套上缝了些棉花进去的贴身长裤。
他跳下床,走出这间挤满了床铺的,混着烟草味、麦酒味的马厩。
他在门口的水槽里洗了把脸,走向马厩旁的酒馆。
酒馆里挤满了人,平常似乎没这么多人。
安布尔并不奇怪,因为今天是佣兵团出征的日子,这也是他不敢多睡的原因之一。
四下望了望,发现自己在团里所有认识的面孔似乎都出现在了这儿。刀叉叮当响,人们大声呼叫、欢笑,好不热闹。
一个长满络腮胡子,脸上通红的又壮又胖的男人看到了安布尔,用力挥了挥手,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显然是有话对他说。
“可算睡醒了,安德努斯小子?”男人喷着酒气,咧着嘴说道。
安布尔嫌恶地推了推他宽大的肩膀,好叫他离远些,“才刚起床就喝这么多,可真有你的。”
潘杜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呵呵笑着说:“那可不得喝多点吗,今天可来活了,咱们银谷的好小子都来了!”
“啥活啊?”安布尔接着嘴问,潘杜在团里是出了名的大嘴巴,许多风声都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大活呗,团长今天大早就给大家伙弄起床来,说是准备准备,马上就出发。”潘杜还是边说边呵呵笑,说起话来一如既往得口无遮拦。
“还不是帝国的那点破事,不是哪位贵人半夜被自己婆娘抓了现行,大清早得赶忙给自己小的送出都城去;便是哪位倒霉官儿克扣了老皇帝金灿灿的塔冷通,拖家带口地躲着陛下的追杀呢,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也没老皇帝了。”潘杜哈哈笑着。
安布尔知道潘杜这一说下去就会说个没完,眼见得不到什么要紧的信息,就默默给他的大木杯里倒满麦酒,往他手里一塞。
他拿了桌上两片热乎乎的面包,夹了块熏肉,一摆手,便转身离去,准备回马厩收拾东西。
“臭小子,也不陪你潘杜大叔多聊聊!”安布尔走过餐厅的过道拐角后,潘杜浑厚的声音照样传到了他耳边。
走出餐厅,安布尔在过道上一边费力地嚼着自己的夹肉面包,一边仰着头看着走廊的墙壁上挂着的画像。
这些画像是佣兵团历代的团长,都是帝国人。
两年前的灾难没有吞噬了他的性命,却吞噬了安布尔的故乡科诺斯岛,吞噬了他的亲人与爱人。
这个原本在教区的小修院里上学的备修生,来到异乡,成为了一名年轻的佣兵。
他知道这个佣兵团为帝国效忠,或者准确一点说,为帝国的公主效忠。
但他明白,只有在那个令人憎恶的女人身边,复仇才有可能进行。
回到马厩,他的木箱子放在干草床尾的位置,用胡桃木打造而成,有一口生锈的小锁。
用铜钥匙打开小锁,安布尔拿出一套西方恩蒂兰多式的、不太干净的武装衣。
费力地穿上武装衣,换上皮长裤,套上棕色的马靴,安布尔又从箱底拿出了一顶铁锅盔、一件相当破烂的长袖对襟链甲、一件绣着团徽的罩衣、还有他最可靠的伙伴——一把微微发亮的单手钢剑。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床上,又将几张魔法卷轴、几瓶草药,和一堆琐碎的生活用品一道塞进了一个皮包,再将他的橄榄木念珠与两枚德纳银币放到内衫口袋里。这些差不多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扛着皮包和护甲,安布尔走下楼,走出银谷佣兵团总部的大门。门外是耶露琉希帝国帝都菲尼翁最繁华的街道——日冕街。
这里是商贩云集的地方,也是佣兵汇聚的地方。嗅着空气里的香料味和马粪味,安布尔拿出自己的钢剑,坐在街边的路牙上,细细地在街边的磨刀石上磨起剑刃来。
坐在安布尔身边的,是个长着淡红色短发的长杆,他叫伊萨克,北方人,和安布尔差不多大。
据说他父亲是一位来自鹿丹的帝国盾卫,在战争中阵亡,而他本人非但没有北方人强悍的体魄,反而对弓箭情有独钟,如今是团里一名斥候弓手。
因为是同龄人,伊萨克与安布尔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看见安布尔在磨自己的剑,伊萨克靠过去说道:“磨完之后借我用用行不?”
“一个塔冷通一次。”
“去你的,一个塔冷通够我买上十把这种破剑了!”伊萨克笑着作势要抢他手上的剑。
见安布尔不理他,伊萨克有些没趣,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你知道昨天克里乌斯将军进了城吗?”
克里乌斯将军,北方仅存的军区、德库塔军区的将军,耶露琉希北部边境所有士兵的指挥官,在前一天吓退了菲尼翁的守军,进入了都城。
“看来拉卢莎公主陛下要当女皇了。”安布尔淡淡地说,但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善与忧愁。
不久之前,老皇帝尤图克拉托撒手人寰,帝国皇位悬而未决。而在安布尔在菲尼翁当佣兵的这一年时光里,拉卢莎公主在都城内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公主的亲信,当年跟随她征服科诺斯岛的老将军克里乌斯,如今成了北方边境的司令官,把控着帝国北方最为精锐的要塞驻军。
伊萨克努了努嘴,一队铠甲有些破烂的士兵从日冕街上走过,他们围着风帽,这是北方士兵特有的装束。
“菲尼翁的守军尽是些软蛋,那些指望小皇子登基的元老,现在哭都来不及呢。”伊萨克说道。
安布尔有些心不在焉,他皱着眉头,似乎觉得日冕街上的气氛都出现了一点变化,人们似乎在恐惧,又是在期盼什么东西的到来。
空气中有些许紧张和压抑,安布尔自己也是忧心忡忡,公主倘若真的当上了女皇,那取她性命的计划,只会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