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树林很安静。
只有鸟雀在林中啼叫,熹微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稀薄的影子。
安布尔感觉有东西在跟着她。
她频频回头,疑虑着看向道路两侧,企图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前面的树丛中,细小的枝叶纷纷落下,一个佝偻的人影晃悠悠地走到了道路中间,挡住了阿堂的道。
安布尔拔出鞍袋旁的钢剑,将它横挡在自己胸口,她很警惕。
但是来者并没有攻击她的打算,安布尔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的相貌颇为奇特。
是个邋遢的老人。
那人长须长眉,须发灰白,其中裹着些灰尘秽物。他披着一件脏兮兮的黑袍,袍子上尽是破洞和灰色的补丁。
但安布尔还是注意到,那是帝国秘法院法师的法袍,因为这件袍子的胸口处绣着一个小小的五芒星纹章。
他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安布尔觉得他额头上的皱纹里似乎都夹着细小的沙石。
少说也有七十岁了。
在安布尔提防的目光下,老人用微弱而低沉的嗓音开了口:
“怎么,陛下不认识在下了吗?”
“你是谁?”
“看来陛下的记忆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连自己最忠诚的仆人都认不出来了。”
老人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安布尔很敏感,她察觉到老人话语中的兴奋,甚至是愉悦。
这人非常可疑。
见安布尔没有把剑放下的打算,老人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您的御用草药师,不记得了吗?”他摇着自己的脑袋,“我为您熬制了那么多草药,您却拿着剑,想取我的性命,天可怜见啊!”
“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安布尔的语气很硬,而且没有软下来的意思。
老人继续摇着头,说道:“看来您真的忘记了,我没有名字,我就是草药师,您忠心耿耿的草药师。”
对安布尔来说,这人的回答让他看起来愈发诡异起来,她一只手紧握缰绳,做好逃脱的准备。
老人缓缓搓着手,他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安布尔的眼睛。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一般冲入她的大脑,安布尔的头几欲炸裂。
尽管她抓着阿堂的缰绳,但还是没能坐稳,从骡子背上翻了下来,跌落到它的腿边。
这些记忆本不属于安布尔。
她看到了镶嵌着马赛克的暗金色天花板,用魔力点燃的长明灯。
长明灯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昏暗走廊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走廊里布满了大理石的雕塑和浮雕,她打开一扇厚重的石门,拐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是她过去的居所,圣河之厅。安布尔发现自己“记得”这间屋子的名字。
屋子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上淡红的彩玻璃勾勒的是一条穿过帝国旧都图撒城的河流,这是帝国的圣河。
玫瑰色的光透过彩玻璃,投射在地上的一个小小的法阵上。
法阵旁站着一个小个子老人,是草药师。
画面转换,她坐在一个别致的庭院内,身边是一个开满鸢尾花的花圃。
老人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用水晶瓶装着的药剂。
“永葆青春的灵药。”
他如是说。
安布尔想从这些记忆中挣脱出来,但她却无能为力。
好在阿堂是一匹有脾气的骡子。
鉴于安布尔跌落时还拽着缰绳,阿堂被拉疼了。
而安布尔还好巧不巧地坐在它蹄边。
于是阿堂撅起蹄子,一蹄踹在了安布尔的肩膀上,这一下让她清醒了过来。
“你...做了什么?”安布尔的语气中多了些犹豫和迷茫。
“只是帮陛下找到了些丢失的记忆罢了。”老人笑着,这笑容可谈不上慈祥。
“我不是陛下。”安布尔说出这话时有些顾虑,他不知道这老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估计,自己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也不是殿下。”安布尔继续说道,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不再疼痛,她的声带似乎已经痊愈。
“我不过是保护她的佣兵,一个无名之辈。”
“你是说灵魂的转移?”老人露出惊讶的神色,“我告诉你,这并不可能。”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我们伟大而高贵的女皇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名的佣兵,难道是某种邪恶的法术吗?”老人的表情不似作伪,但安布尔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丁点笑意,没错,微弱的笑意。
“我找到陛下,是为了帮您取回您失去的一切。”老人摊开手,一幅用魔力织成的画卷在安布尔面前展开。
一位年迈但气宇轩昂的将军坐在菲尼翁皇宫的宝座旁,帝国的众多贵族、司牧和官吏向他致敬行礼,而宝座上幼小的皇子在瑟瑟发抖。
这场景并未触动安布尔,但下一个却让她陷入惊讶与痛苦之中。
那是她的故乡,雅尼加城的港口。
一队帝国士兵带着一群被锁链绑起来的汉子,走上港口边停靠的大船。船上堆满了木箱,里面装的是科诺斯岛丰腴的物产,橄榄油、香料、谷物,当然还有一桶一桶的星岸蓝酒。
“够了。”
安布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样?陛下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了吗?”他藏不住笑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或许您已经知道,您到底失去了什么。”
“我亲爱的陛下,您伤得很重。”老人突然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我特地为您制作了一瓶珍贵的药水,您务必要喝啊。”
他的手伸入了自己长袍的前襟,摸出了一管用墨色玻璃瓶装着的药水。
“陛下受的是致命伤,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而这瓶药水可以让您回想起一切。”
安布尔不敢接,但老人直接将药水塞到了阿堂身上的鞍袋里。骡子不满意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向它的临时主人抗议。
“我就不陪陛下了,不过请您记住,在您需要我的时候,您随时都可以呼唤我,做您的仆人是我的荣幸。”
说完这话,老人侧过身去,竟然消失在了树丛的阴影中,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看着老人消失,安布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个所谓的草药师实在是可怖至极。
但安布尔不得不承认,他为她找回失去的一切的许诺,确实对她有不小的吸引力。
因为科诺斯岛需要找回自己的名字与自由。
但这个看起来就绝非善类的怪物,真的能帮到她吗?
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