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安布尔从睡梦中醒来,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在修道院的门口,而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床头有一支蜡烛,尚在燃烧,房间不大,蜡烛的光让房间看起来暖洋洋的,床边有一张椅子,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安布尔。
“孩子,你醒了?”看着安布尔睁开了眼睛,那人开了口,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修女嬷嬷。
“你受了寒,倒在门口,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修女嬷嬷的声音不大,但是温和而清晰,“这里是我的房间,你不要害怕,我是圣物室的主管修女亚松塔。”
安布尔知道圣物室,圣物室一般在教堂或者修道院的门口,向朝圣者售卖一些圣物和书籍。看来是这位修女发现了她,把她带进了修道院。
安布尔有点难为情,对于一个男性而言,出现在这个地方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她转念一想,拉卢莎的身体是女孩的身体,所以这也没什么不对?
“嬷嬷,谢谢您。”她用自己极不习惯的声音开了口,“我叫塔西娅,给您添麻烦了。”
塔西娅是安布尔死去的爱人,但她在安布尔的心中并没有死去。
安布尔知道,失去名字意味着遗忘,但成为女性的她再也无法在旁人面前使用安布尔这个名字。
为了那个总是笑着的、酒商的女儿,她会以她的名字活下去。
不知拉卢莎在阴府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安布尔,不,塔西娅想为自己编造的,是一个来自耶露琉希的难民身份。毕竟科诺斯岛北部的通用语口音与帝国相差不大,而她又在菲尼翁待了一年多,早已能将耶露琉希的方言模仿得惟妙惟肖。
耶露琉希的北方地区近年饱受战乱与瘟疫之苦,汗王的袭掠队侵扰着帝国的边疆。因此,来自耶露琉希的流民在东方诸城邦和西方的恩蒂兰多王国并不少见。
嬷嬷给一只木杯倒上了清水,又拿出了一些干果和饼干,默默地摆在塔西娅面前。
塔西娅本来等着她询问自己的身份来历,心里的一根弦紧紧绷着,但嬷嬷却自顾自地做着事,迟迟没有开口。
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少女咽下了一口口水,她的确饿了。
“先吃些东西罢。”嬷嬷又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眼角低垂,双手交覆,她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塔西娅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吃了些食物。餐食的味道倒是谈不上美味,不过却给她的身体带来些许暖意。
吃完之后,又是沉默,她耐不住心里的煎熬,将自己之前编好的故事一股老地倒了出来。
嬷嬷听得很仔细,等到塔西娅说完,便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女孩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耶露琉希来的可怜孩子,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吗?”
“我想留在这里,我已无处可去,我只想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老修女低着头,塔西娅看不到她的眼睛,更看不到她的表情,或许她也无法决定她的命运?
烛火温暖而微弱,而房间侧面的小窗也挤入一丝月光。
“我没有办法让你加入修会。”嬷嬷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但我或许可以说服院长,让你留下来当一名杂役修女。”
“这对我来说足够了。”这其实正是塔西娅想要的结果,一名不起眼的杂役修女,正适合她隐藏自己的身份。
嬷嬷为塔西娅拉上被角,又摸摸了她的额头,“那你好好休息,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多弥蒂娜大人。愿曼茹降福你。”
塔西娅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对待了,亚松塔嬷嬷的关怀似乎又点亮了她灰暗悲伤的心,她不由得为自己的谎言感到一点愧疚,但这也没有办法。
嬷嬷默默地关上了房间的门,留下塔西娅一人躺在床上。不像嬷嬷说的,塔西娅并没有受寒,她只是太疲惫了,几天的旅途让她的精力所剩无几。
塔西娅觉得自己的眼皮格外沉重,加上刚刚的食物让塔西娅的血液离开了她的大脑,不一会儿,她又睡着了。
等到塔西娅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阳光洒落在室内的地板上,顺着窗口可以望到碧蓝的天空和修道院后的山丘。
塔西娅的脑袋不再昏昏沉沉了,一夜过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舒服了许多,这或许要归功于她现在奇特的体质?
一套修女袍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塔西娅床边,嬷嬷之前坐过的椅子上。染成黑色的粗布看起来有点粗糙,白色的内头巾微微泛黄,却很干净。
将长袍托在手上,塔西娅闻到了晒过的衣物才有的气息,这是太阳的味道。
当塔西娅犹豫着不知是否要换上这身衣服时,亚松塔嬷嬷推门走了进来。
直到此时,塔西娅才看清她的样貌,嬷嬷个子不大,矮矮的,身材瘦小,头发已经泛白了。她的五官很柔和,但脸上也已生出了皱纹。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换上这身衣服。”嬷嬷轻声说,“我在今天的晨祷之后,已经跟多弥蒂娜大人提过了你的事,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带你见她。”
听到此话,塔西娅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换上这身修女的袍服。
但嬷嬷还在一边看着呢。塔西娅的脸微微发红,小声说:
“那个,嬷嬷...”
“嗯?”修女们过惯了集体生活,嬷嬷对塔西娅独处的需求并不敏感,不过她还是很快察觉到了女孩的意思。
那个姑娘在害羞。亚松达嬷嬷不禁弯起嘴角,她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光。
“那我先去外面等等,你换好了之后叫我就行了。”
塔西娅也察觉到了自己小小的情绪,这样的感情通常属于正直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说作为男性的安布尔,就连实际年龄老大不小的拉卢莎也不会有。
但自己之前是个男人。在一个老修女面前换衣服,她可做不来。
等到嬷嬷关上房间的门,塔西娅才脱下自己破烂的连衣裙,换上属于修女的服装。
其实说起来,塔西娅在看到拉卢莎这具身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事对塔西娅来说有些奇怪,拉卢莎的身材虽然算不上完美,但在十五六岁的女孩中也是佼佼者了。
难道她的灵魂与意志,已经被这具属于自己仇敌的躯体影响了吗?
但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