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罗山巅，白雪皑皑，瑟罗山下，绿草如茵。
牛羊漫步在休耕农田的草场上，咀嚼着鲜美的苜蓿，阳光洒落于清澈的溪水中，伴着溪水流向远方的湖泊。
山坡上的葡萄园里，披着黑袍的修女们在葡萄藤架的间隙里忙碌，一筐筐如紫水晶一般的葡萄放在松软的草地上，等待着在酿酒师手中成为甘醇的美酒。
塔西娅在伊涅丝修道院，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了。
虽说女性的身体让她有些不太习惯，但修院的特殊环境里以及缺少与异性接触机会的事实，让她并没有感觉现在的生活与之前有多少不同。
最多便是在沐浴时微微红红脸，适应适应新的身体构造，仅此而已。
她喜欢修道院里平静的生活，她认识了新的朋友，她在每日的祈祷与诵经中，几近忘却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执念。
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或许也不错？
几天前，塔西娅加入了在葡萄园里采摘葡萄的队伍。
曼扎克大陆东南部的天气变化很快，别看现在晴空万里，过几天，一朵不期而至的乌云便可能将雨水洒向这片土地。
若是雨水落到了葡萄的表皮上，就会稀释果实的风味，所以修道院得用上可以用的全部人手，加快采摘葡萄的速度。
正因如此，亚松达嬷嬷甚至请人在山腰和山脚间拉起了几条缆绳，采下的葡萄每每装满一筐，便可通过缆绳送往山下的临时储存点。驶向酿酒厂的马车就在那里等待。
当然，剪葡萄、装箱也是项力气活，嬷嬷雇佣了来自山下村庄的，刚刚收完家中小麦的小伙子，有他们在，活儿便干得快多了。
巴里是山下的利安卡村的村民，今年才二十出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和他都会去山边的伊涅丝修道院，帮那里的嬷嬷们收葡萄，顺带赚些外快。
巴里干活很麻利，他毫不费力地用剪刀划下了枝头一串又一串沉甸甸的果实，很快就能装满一筐了。
就在这时，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修女姊妹从旁边走过，她正费力地穿过两根挨得近过了头的葡萄藤架。
这位姊妹一看便是没干过农活的，从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就可以看出她并不习惯于接触她脚下的土地和美好的自然。
果不其然，冒失的修女姊妹挂倒了他快采完的那筐葡萄，紫色的晶石滚落一地，这下她更加慌张了。
哎，意料之中。巴里想道。
撞翻葡萄筐的冒失修女便是塔西娅，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外面清新的空气与悦耳的鸟鸣让她心情愉悦，但不会干农活就是不会干农活。
你得学会脚踏大地。
这是她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很抱歉。”塔西娅抬起头，向自己身边那个农家青年道歉，“我会帮你捡葡萄的。”
巴里看到了塔西娅的脸颊，有点呆了，这位姊妹，可比他村里的姑娘们美了太多。
哦，这属于贵族的高贵气质；啊，这属于少女的清澈眼睛；哎，这属于修女的洁净衣裙。
他没有说话，忘记回答塔西娅刚刚的道歉，只是看着少女手忙脚乱地捡着在地上滚动的葡萄。
许久之后，塔西娅才将最后一串葡萄放入了巴里的筐内，她轻声呼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那青年说：
“我捡完了，你继续摘吧，实在不好意思。”
那人还是没有回答她。
塔西娅定睛一看，那人的眼睛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这又是为什么？
过了半晌，这个木讷的乡村青年才从嘴里憋出了他要说的话。
“女士，您真美。”
塔西娅感觉怪怪的。她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之辞。
在修道院里，和她同吃同住的修女姊妹们虽然会夸她，但最多只是夸她聪慧可爱，从没有人赞美过她作为女性的美。
真是个怪人。塔西娅这么觉得。
她背过身去，快步离开这个男人，现在她的心里有点小小的混乱，一个之前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浮上了她的心头，她得一个人仔细想一想。
穿过葡萄园内的小溪上的木桥，塔西娅走到了一块圆溜溜的灰色巨石旁。
她撩起长袍的下摆，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这块大石头，一个人望向远处飘着云朵的蔚蓝色天空。
蜜蜂在秋天的野花上停留，即将在寒冷的冬天到来前死去的蝴蝶成双成对地在葡萄藤架间追逐飞舞。
塔西娅听到了歌声。
这歌声清脆又悦耳，只有在修道院中奉献自己一生的修女才能有这样的嗓子，唱出这般美好的歌声。
“那坐在众天神之上者，求你侧耳倾听。”
“求你照看你亲手育成的苗圃，照看你亲手栽培的葡萄树 。”
刚才那个男人，为自己作为女性的美而吸引。
也就是说，在塔西娅可以预见的将来，可能会有男人爱上她，向她献上自己充满着爱情的心。
那时的她，应该怎样面对？
塔西娅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身体，虽然眼前的生活合她心意，但她不敢忘记自己的过去。
她是梅赫家的安布尔，是一个已经被抹去了名字的岛屿的孩子。
她又怎能爱上一个男人？
安布尔爱上过塔西娅，她知道爱情的甘甜与苦楚。
但现在的塔西娅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已经丧失了再次爱上一位女性的能力。在修道院里这些天的经历已经告诉她，她不会再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性产生心灵的悸动，这真是一个十足的悲剧。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好就好在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侍奉曼茹，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女。
但那些人是自己在爱情和神圣的独生生活中选择了后者，而不是像她这样做出被迫的选择。
曼茹的善是满全的善，而没有选择的善不是真正的善，这种善不具备正当性。
她这样被迫作出选择，倒和耶露琉希帝国宫廷中被残忍**的阉人一样没有区别，这可糟透了。
塔西娅陷入了真正的迷茫之中。
她躺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嗅着空气中果实的香气，这一刻，她多么希望逃离这残酷的现实，多么希望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一个在备修院上学的少年脑海中的梦境，葡萄园中的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