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认为鱼玄机在说那位前辈，她亲哥的婚约。
为了早点把她打发回去睡觉，随意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和义......师妹的事八字没一撇呢。现在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鱼玄机听出常乐话语间的敷衍之意，当即急眼了。
这对玄忆姐姐太不公平了，订婚对象失忆后娶了别的女子做道侣，这算什么事？
无论如何必须阻止。
娶这种莫名其妙的做作女子回家还不如把玄玥娶回家......让她做个妾室。
那个做作女子的声音那么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八成是在哥哥失忆后趁虚而入。
为了维护最爱的玄忆姐姐，鱼玄机毫不迟疑地把这个陌生女子定义为心怀不轨的坏女人。
她一气之下......便气了一下。
那黑暗、那不可言宣的一千年中的一幕幕悲剧，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
那是怪物和怪物之间的死斗，道术用完了便用刀剑、刀剑折断了便用鳞爪、鳞爪碎尽了便用嘴、用牙去撕咬......然后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痛苦折磨的循环仿佛永无止境。
他们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都是为了这片大陆。
可这片该死的大陆上却没有一个生灵知道他们的存在。
......所以她再生气也做不了什么，哪怕她现在从头到尾把这一千年讲一遍，哥哥也只会以为她在讲故事、讲某个恐怖话本。
真不甘心啊。
玄忆姐姐也好，玄薇姐姐也罢，哪怕是玄玥那个疯子都行，谁都可以做她的嫂嫂。
却绝不能是其他人。
他们已经为这天下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何现在连这一线姻缘也要被夺去？
“不行，绝对不行！哥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找你那个师妹......哪怕是怜仙子都行，你找怜仙子做道侣都行！”鱼玄机尖声叫道。
常乐都听傻了。
他以手背去抵鱼玄机的额头......这孩子也妹发烧啊，怎么就疯了？
见哥哥一副想把自己送去看郎中的表情，鱼玄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理了理鬓角垂落的发丝，她轻咳一声，认真道：“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形影不离地跟着哥哥。炼魂宗我也不去了，否则哪天哥哥你突然给我带回来一个嫂嫂就......哎呦！”
常乐改手刀为揉，安抚鱼玄机受伤的小脑袋。
孟媛师姐这招还蛮好用的。
他不安慰也不斥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鱼玄机。
鱼玄机委屈极了，这是重逢后哥哥第一次对她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
心间万般苦水无处诉说，倒涌上来，化作泪水流下。
她无声地哭了。
常乐只觉得自己心跳停了一拍，可他硬生生忍住了，无止境的溺爱只会害了鱼玄机......况且他也确实没法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没法带她去万书崖。
鱼玄机就这么睁着眼，放任泪水流淌，流成透明的小溪，小溪流过面颊，最后在陡直的下颚结成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常乐的脚面上。
兄妹间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名叫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常乐如老僧入定，化身钢铁直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若毫不在意。
可没人知道他的心都要碎了。
那一滴又一滴落下的又哪是泪珠啊，分明是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匕首。
常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鱼玄机因为他而流泪，心中莫名的、掀天揭地般的愧疚感把他淹没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来赎罪。
不应该，不应该啊，鱼玄机明明最多只算自己的义妹，真算起来还是她倒亏欠了自己许多，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愧疚。
可愧疚还是越垒越高，超越了理性，最后他甚至无暇思考愧疚背后的意义。
他的心还是太软了。
一把把少女拥进怀中，一遍又一遍轻揉少女的脑袋，就像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
感受着哥哥怀中的温暖，鱼玄机仿佛是突然恢复了发声的能力，小嘴张阖，发出了哇哇的哭声。
听见哭声，常乐心中的愧疚更盛，揉抚的动作也更加用力。
鱼玄机也是越哭越大声。
最后听见少女似乎又哭哑了嗓子，常乐才赶忙松开怀抱，让她别哭了。
“好了好了，我答应玄机妹妹，找道侣前一定让妹妹先过目一遍。”
常乐无奈地签署了不平等条约。
“哥哥心那么软，一见女人流泪就心软，哪天被坏女人骗去当了道侣还要帮她数钱......除非让我跟着，由我看着哥哥！”鱼玄机理直气壮地得寸进尺，想把不平等条约升级成丧国辱权的耻辱条约。
常乐怒了，虽说弱国无外交，但他也不是那种卖国求荣的人！
他学乖了，知道对鱼玄机来硬的肯定不行，最后败下阵的只会是自己。
得玩软的。
于是他垂下脑袋，脸上失望，眼中灰暗，什么也不说。
几个呼吸后，鱼玄机慌了。
她知道哥哥一直以来挑着的担子有多么重，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又是多么的艰难。那比擎天山岳还沉的重量一直压在哥哥单薄的肩上，他们八人仅仅只是站在哥哥身边，仅是被气势波及，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哥哥永远都面带微笑，恍若他背着的不是山岳，而是卷软绵绵的棉絮铺盖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偶尔会忘了这个事实。
哥哥是第一个参悟“书”的人，对使用“最后的章节”的代价很清楚，比他们其他八人都清楚。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原罪，各自有各自的代价。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自己的代价才是最可怕的。
但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玄策那看似不痛不痒的代价——“记忆献祭”，才是最可怕的牺牲。
哥哥在使用“最后的章节”时一定痛苦到几乎发疯吧。
他会一点点地忘掉那么多那么难以释怀的故事，忘掉仅剩的那么几个重要的人，连带那些沉甸甸的、从未能言明的心绪，一切与他有关且有意义的都被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剥离......就像被活生生地凌迟。
那要有多痛啊。
鱼玄机记得有一次情况危机，哥哥不得不使用“渎神之章节”。
哥哥把他们八个人完好无损地带了出来，可却忽然发现自己连大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彷徨，迷茫，挣扎痛苦，人世间最悲哀的几种情绪在他眼中轮转，最后只余下悲伤......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每一个人都被这股窒息般的悲伤所笼罩，连一贯与哥哥作对的玄佑都闭上了嘴，四位女子都哭了，包括先前从未流过泪的玄玥。
在那无尽的悲剧轮回中，记忆才是他们真正的生命。
“哥哥我错了，”鱼玄机扑进常乐怀中，泪水花花地流，声音嘶哑：“我会乖会好好听话的，你别难过好不好。”
这招果然有用，计划通！
只是鱼玄机的反应比常乐预料中的还要大了许多，不知道又戳到了小哭包的哪个泪点。
他只得重复之前动作，反复揉抚怀中这水做的少女。
......
虽然最终还是签署了不平等协议，但常乐也没太过在意。
他觉得只要义父给鱼玄机露两手，就能轻松拿下这个同样是吃货的妹妹。
“好了好，回去睡觉吧，要不然明天没有精神玩得也不开心。”
常乐伸了个懒腰，开始赶人。
“不，我要跟哥哥一起睡！”少女的精神恢复得很快，又开始作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