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以少女为书签带的两页，透过交错的枝桠，东方以朝霞书写着夜尽天明，西方以涌动的红书写着…这里读不太懂，字面意思应该是森林大火，但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三脚架的顶端接近树冠的顶层，那位少女立于其上向西远眺，神情肃穆。
加速世界中的场景画风多变，而虚拟角色一个词形容就是机甲，而眼前这位却是写实派的。说是写实…但这躯体作为灵魂栖居的皮囊而言，在现实中却完美到足以用“不真实”的夸张描述，所以我仅能保证此处的写实一词风格层面的正确性。至于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想必只不过是某人定制的观战用假想体吧。
“醒了吗，再多睡一会儿也没事的哦？其实不管再睡多久，我都会这里陪着你的。”
不知是想让我被呛到还是反胃，总之这成功使我在一激灵中起床了。哦，我指的当然是西方袭来的卷着灰烬与腐败气息的阵阵热浪。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是在反胃的同时被呛到？那显然是画面过于震撼，我不敢想象。
纯白的洋装，飘散的金发，光凭这些不仅不能确定少女的身份，反而使我想到其他可能，直到她开口，我才确认她就是White。
“算了吧，你想成为火刑架上的魔女吗？”
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这个形象，不得不让人想到黄蕊白瓣，白蝶波斯菊(Psycho White Cosmos)。希望她纯粹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看，而不是特地对着英文名称设计的。
“倒是你会成为烤架上的串烧吧？”
“…”精准戳到痛点，这下真成烤架了，我直接沉默。
“你不创建个观战用假想体吗？”
我握住White伸出的手，借力登上高处，看向西方。
我的假想体的力量值相比于蓝绿色系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使如此，还是远高于非战斗用的观战用假想体。
“没什么必要吧，我可不像你们需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我永远接纳真实的自己。”
观战用假想体，根据这个名称，理论上来说是用来在观战时隐藏自己的身份的，但其实能用在对战中…只要你愿意，也能使用变声功能。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把这用来彰显自己的自我认同，之类的东西吧。反过来说，不特地使用观战用假想体的行为同样彰显了个性。
我还是打开了操作界面，试图导入曾在其他游戏中用过的模型，但系统只允许使用与自己假想体体型相近的，或是自己的真实容貌…想必是为了稍微限制玩家借机耍什么小聪明吧，比如进入本来无法通过的小洞什么的，当然无法完全限制住。而且，用真实容貌隐藏加速世界中的身份的操作令人称奇。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擅长将脑中的设想具象化吗？这也是你的技能的功能甚至根源吧。”
“何为有价值之物，何为美的具现，以此为目标前进确实值得欣赏，但我的境界已经是将自己定义成最高价值的层次了哦？‘假使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那神，所以没有神。’的发言还是太保守了。不妨将神定义为价值和美本身，所谓的全能，也只是因为人们觉得有‘价值’，才会对此津津乐道。假使没有神，我怎么可能存在，所以有神。”
“够狂傲，不过我总感觉是你没想好对你而言什么是价值和美，才用这种省事的定义。”
“哈哈，确实。不过嘛，反正我也和你一样，战斗力基本上和基础数值无关，待我熟悉如何用这个身躯积攒技能槽，或者心意之后，就都用观战用假想体吧。”
毕竟虽然没有理由用观战用假想体，但也没有理由不用，就当作某种特色文化吧。
“呃…你真的要用…这确实是你的真实容貌吧？”
要查到我现实中的身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有更直接的理由认为我换上的就是我现实中的身体数据，毕竟我不太可能闲的没事创建一个与自己同龄的模型，而且平平无奇。
“是的。”
“好吧…你觉得好就行。关于心意技的使用会招来公敌一事，我本来打算等到实际引来公敌之后顺势提起的，毕竟玩家小屋附近本没什么公敌，这样也能增加一些说服力，不过既然场景变迁成‘地狱’了，公敌的数量和质量都会大幅提升，这时遇到公敌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心意为什么会引敌，就不得而知了。”
火舌不容置喙地将邻近的植株卷入其中，所过之处变成混杂着多汁的毒虫与炽热熔岩等环境伤害的地狱场景，正在燃烧的百余米宽的雨林是场景转换的过渡带。通常对战的场景是开战时生成的，而无限制中立地带的场景是会不时地转换的，这种场景转换被称为变迁(Revolution)，通常只是一个泾渭分明的界面扫过场景，像这种有“理由”的变迁反倒是第一次见。
“我听过一种猜想，场景或许受当时处在无限制中立地带的超频加速者(Burst Linkers)的心境影响。”
现在我明白了，“Burst Linker”是部分“BB Player”谦中带傲的自称，偶尔也学着说几次。
“哦？该不会是你昨晚梦到了什么该下地狱的事，才会发生这次变迁吧？！”White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演技浮夸。
“你也觉得很扯淡吧？又不是运用了借景抒情的手法，总能让想要的景物出现在恰到好处的段落。现实是我刚搭建了不到一天的栖所，就要被这变迁摧毁了。”
“但我们也没有证据彻底否认这种猜想。要我说，虽然借景抒情的问题很大，但触景生情还是很顺理成章的：也许只是某个场景确实符合那人当时的心境，再加上幸存者偏差强化了这个印象，才倒果为因。闲话就说到这吧，差不多该办正事了。”
“我还以为只要是关于加速世界的问题，都是加速研究社的课题之一。”
“只要你觉得这重要的话。”
我们回到地面，脚踏实地地进入下一阶段。
“说是训练心意，其实只是告诉你昨天没讲完的，形如刚才说的‘心意有吸引公敌的效果’的结论。领悟心意主要靠使用者自己的‘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意，以至于一个略为复杂的心意都是另一个人难以复现的，即使两人的心意效果相仿，其内在很可能是大不相同的。”
副社长以Vise的姿态在地面等候多时：“后面的知识点就由作为学长的我来引出吧。我会对你使用心意技，效果是限制行动，你的目标是尽量逃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前辈。”
“虽说我觉得你准备得太快了，不过好吧——‘Zero Fill Pressure(置零压？强制补零？)’”
两块消光黑的平板从两侧的阴影中升起，增厚为两个立方体，向我袭来。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准备过于草率：所谓的逃脱是指不被命中还是指被命中了后挣脱？考虑到这是心意的训练，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这的确只是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但绝不是来不及躲避。来一场心意的对撞吧。我在心中如是默念，展开双臂试图抵御两侧的冲击，既然是拘束技，不至于有太高的伤害。
触碰方块的一瞬，我感到突然的失神，不是身体不听使唤，而是仿佛身体不存在。好吧，这还有魔法伤害，好在意识还算清晰，更重要的是，就如黄之王的‘旋转木马’对我的感知能力不起干扰效果一样，Vise的技能也是如此，如果这个效果的确是Vise有意制造的，或许是因为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知能力。首先要重新掌控身体，否则挣脱拘束就无从谈起。
回过神时，双臂已被压至胸前，压力使我动弹不得，血量也损失了一成。
只要将这两个立方体当作技能目标，想必可以轻松挣脱，但我似乎应该用心意挣脱，这就是考点所在吗？
透过缝隙，Vise的积层型假想体的双臂消失，肩关节处亮着两颗紫色光球，似乎昭示着左右的立方体正是Vise双手化成的。
“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对？”White若有所思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视野被方块阻挡，看不见White，不过感知能力可以告诉我，White观察的并不是外部环境，情况就是指我的情况。理论上White的视线也被阻挡了，她是怎么观察出‘情况’的，而‘情况’又有什么不对之处？回想White一口咬定魔术师使用了心意，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的情况，说明心意应该是可被探测的，甚至公敌也能感受到心意的特殊。顺势得出White就是透过心意感觉情况有问题。至于现状有什么问题…说起来刚才失去的知觉包括了时间感，难道说我其实已经失去知觉很久了，以至于他们等得不耐烦了？眼前茂密的雨林证伪了这个猜想：通常变迁的速度极快，即使是这次的特殊变迁，从刚才的观察来看也不是很慢，我跳过的这一段时间还不够变迁行进到这里。
“…我松手了。”
两侧的立方体潜入影子，默默回到Vise身上。
“我确实有触碰到了的手感。”Vise解释道，“非要打比方的话就像去握一个比手掌大的球一样…”
“怎么回事？”我还是云里雾里。
“我在思考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好吧，我刚才失去意识了多久？”
“我就觉得甚至有已经抓住了的手感，你陷入零化只有不到半秒。Zero Fill(零化)是一种状态，你对假想体的指令和假想体的反馈信号都被阻断，导致一种类似于昏迷的状态。既然这样，那我的比喻似乎得修改一下：像是抓住了一个水球，结果水还是从指缝中逃走了。老实说，我让你逃脱的只是零化状态，结果你只用了一瞬…”
原来这次失去意识确实是Vise有意造成的。
“我有个猜想想要验证，你可以再对我用一次这个技能吗？”
“这次我可会拿出全力哦？”
“尽管来吧。”
“Zero Fill Pressure”
屏蔽了其他感官，仅剩的感知能力显得越发细致入微，我的存在仿佛融于万物之中，并不断扩散…我试着操纵原本固定的球形感知边界，以便认清只有部分在范围内的物体。虽然微乎其微，但边界竟切实地扩张了。我以感知到的信息为锚，回忆应有的视听效果，将自己拉回现实。不过这次与上次有着显著的区别：虽然可以保持清醒，但我确信只要一不留神，通常的感官信息就会再度置零。
“这次花了多久？”待Vise“松手”后我问道。
“半分钟以上…不过我感觉你可以更早出来。”
“嗯，稍微耽搁了一会，有些感触机不可失。”
“在下佩服，虽说早有心理准备，我这招只能对体量远小于自身的对象发挥出理想效果。你可是第一次遭遇，就能这么快化解。Cavalier中招后，都没能凭一己之力出来，最后还是靠社长唤醒的。所以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第一次，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零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假想体的控制权，只是想着‘要回到正轨’，就自然而然地脱离了零化状态。我猜测是否正是因为我没听说过零化的概念，才不会陷入零化。这不是和许多虚拟作品中的设定很像吗？‘力量源于人们的信念’之类的，而且心意这个名字就很容易让人想到这种设定，结果是知道了零化的概念后我确实更难脱离零化状态了。虽说现实中也确实有一定程度上称得上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存在，比如货币契约。我们现在普遍使用的电子货币的商品价值几乎为零，假使市场突然信用破产了，没有任何人相信电子货币的价值，那么它真的可以毫无价值。不过这种称得上是‘力量’的例子，往往是信者足够的多，假使有人自顾自地认定电子货币毫无价值，也只会让别人觉得莫名其妙。而心意的情况更加特殊，它竟真的可以让事情按照个体意愿发展。而且这是一个实际在运行的程序的固有特性！我现在对这个游戏如何处理两个人相悖的心意的逻辑有着极大兴趣，你刚才提到了‘体量’一词对吧？可有严谨的定义？”
“当然没有。要判断最后谁的心意能胜过谁，比如说杀伤力的方面，果然还是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同一个人在不同境况下也会有不同的心境；对心意来说，‘执念’是有实际力量的；同一事态对不同人而言也有着不同的意义。总之很难事先判断。话说回来，你知道我原本想说的知识点是什么吗？”
就在我们的对谈间，火终于烧到了附近，用不了多久，脚下也将变成地狱。
“我想是的。你用心意让我进入零化状态，是要我用心意回到正常状态，这样一来，我的心意只有一个效果：使自己可以‘普通地’行动。上述事实什么也说明不了，但它让我注意到这样一个原本不可能去想的设想：我们自认为没有使用心意的‘平常状态’，是否实际上已是使用过心意的结果。这个设想即使现在看来也像是个笑话，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它并不能立刻被证明为假。再想到之前的结论：可以无意识中用出心意。是否可以推广为：我们时刻在用着心意。只不过强度不同。当然，这样的猜想未经过切实考证并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我觉得，你想说的就是心意或许比预想的还要‘基础’…或者说‘接近本源’…之类的。”我们想表述的心意的这一特点难以用简单的一句话说清，这恐怕得归咎于我们对它的理解不够透彻，以至于Vise选择绕这么个弯子。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Vise沉吟片刻，“我想你一定是早就有了类似的想法吧？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从我刚才举动中推出这么多没有根据的东西。我本来是打算等你‘不知道’的回答然后再为我的教学失败道歉的，你这样根本就不需要老师嘛。”
“我之前的家庭教师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现任老师还没这么说过。
“哈…我去引敌。”Vise的叹息是疲惫的。
不知过渡带是否会比地狱场景更危险，总之我们默契地选择直接穿过过渡带。
“你能应付多少公敌？”遇到麻烦场景的对策似乎也早有所虑，我对Vise的好意是不会有任何客气的。
“放心吧，只要有阴影，我是不会陷入无限EK的。话说你知道设置定时器切断全球网络的保险措施吗？”
这种方法居然是可行的吗…总感觉会对千倍加速下的大脑造成损伤。
“学到了，又是一个小细节。对了，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个问题：你是先知道零化这个概念再练就这个心意技的，还是在创造这个心意技的同时一并创造了这个术语的？”
“前者。这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吗？”
“并没有，只是好奇一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