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十二年义务教育一体化的学校,虽说我某些领域已经嫌教科书不够了,但年龄上不过小学生…最后让我进入了五年级的班。
“旋,虽说住校是令尊明确强调的附属要求,我们也不能僭越,但还是希望你能向校方提出通校申请,这对你的安全也十分重要。”
这一点在昨日米夏和我的讨论中就有,但我没有答应,感觉不到其中的必要性。
“说起来,米夏,我应该还需要一支笔。”
背上的包基本上是空的,虽然准备纸质书并不麻烦,但也没这个必要。米夏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用笔,但还是带着几支以备不时之需的。
进门并未受到阻拦,身份识别系统运作良好,说明我确实算作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安保人员基本没有动作,不知是老练还是玩忽职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颈圈,如果这不算他职责一部分,那把神经连结装置带进校门也太轻松了吧…不是,我为什么会有大家都规规矩矩的错觉,稍加思考,假定这些规则全是一纸空文才比较合理。
建筑物外没有一个人,硕大的楼房门窗紧闭,可以想象,和巴别塔依旧灯火通明的夜间相比,这里晚上肯定是死寂的。
从走廊上看去,才发现不只是装了内侧防盗窗,控制开合程度的滑槽上还特意放了个挡块,使窗只能以很小的角度开着。原设计连通上层的走廊护栏的窗本可以打开,结果后来还得大费周章封上。和旁边清洁的白瓷相称,窗框缝内的积灰似乎从未清理,微开的玻璃下沿挂着的蛛网上还有昆虫的空壳…
顺着铭牌寻址时,下课铃响了起来,原本无精打采的人们躁动起来,老师也草草结束课程。下课前后都时不时有人转头向外看我一眼,又回头做自己的事。
进入教室发觉,这间似乎比别处更热闹,有件事直接引起了我的注意:三个学生围着另一个,被围者稍有畏缩,但略微抬起双臂,似在护着什么。从后门进入的我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他身后的女生,这是一出英雄救美正在上演吗?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我,疑惑着为何一个陌生人在这个点背着包出现。闲谈不约而止,引得那三人也回头看发生了什么。
“有事吗?”中间那人傲慢地问道。
离我更近的人倒是没说话,他管事的吗?
“没事,你们继续。”
“你看什么?矮子。”他显然生气了,朝我走来。值得强调的是,他是那三人中最矮的。
这么轻易被打断,说明他刚才在做的事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你做的事难道不能被别人看吗?”
“混蛋…”他加快了脚步。
我也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无人的椅子。左手持笔直刺他的面部,趁他躲避右手给了他腹部一拳。旁边的人被吓得不敢动弹,也没有劝架的意思,力量的差距实在太大,这一拳攻其不备也没有多大杀伤,若不乘胜追击就要被反击了。我抄起椅子往他上身抡去,还未站稳的他避之不及,没有防护的上肢挡下凳腿的冲击,被击倒在地。我用膝盖和左手固定他的位置,右手照面又是一拳。
“旋!”
正准备接着招呼,谣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属实吓了我一跳。
“你用我的形象就算了,要是再敢用谣的,我立刻拆了你。”
仅在我视野中阻挡在我面前的Chloe立刻换了套没印象的外观。
“因为判断这样最为有效…另外,米雪莉娅借用我监控你对行为是你自己也接受的,还请注意举止。”
“正当防卫。”
我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也想试试吗?”
看见地上那人哭着爬起逃回座位,这两人也只敢连声诺诺。太可惜了,还想帮他们再过一次换牙期来着。
我拧开包侧的矿泉水,冲洗溅到手背的飞沫。众人沉默,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没人还敢直视我。
我走到那位先前与他们对峙的人身旁。
“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对混杂着不解、些许感激和恐惧的他如此断言,“把你的书全都拿出来。”
他和许多人桌上一样都放着数学书,应该就是下节课的内容了。他先是把抽屉里的都翻出来,又把包里的都抖出来,教材之外还有许多辅导资料。我草草翻了遍,带走了几本。
“周德煦,这些我借走了,上课要用了还你。”
未等他回话,我就坐到了靠后门的空位。稍后任课老师进门,对这反常的安静略感疑惑,随后注意到了桌上掩面的那家伙,问了旁边的同学几句,朝我走来。
“我干的。”
“…你就是转校生?”
“应该是的。”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想必是那家伙恶名在外,或许也有我年龄更小的理由…于是就当作没发生过开始上课。我当然不听,翻看那些“借”来的书。权当观察状况时的消遣,引人注目显然是于我不利的,但也是不可避免的,真希望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别来管我,如果他们有事可做的话。
但我根本没有去想,愚蠢的干涉还能从何种角度攻向我。
“你的校服呢?”
“…我的校服呢?”我转过头去,一张睿智的脸上嵌着一双敏锐的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发现我没穿校服,宛如一只发现猎物的鹰,气宇轩昂…好吧,他不知道班级人员的变动,且认为这事值得在上课期间提出。违和的是一身正装下慵懒的躯体,可敬的是大脑还能敬业地在这样的环境下顽强运作。这么快又遇到第二个想和我比谁更傲慢的人了吗?
“出来。”
“…”
正在讲课的老师急忙跑来:“这个问题交给我吧。”
“管好你的学生!”
待他走远,数学老师就继续上课,直到下课才把我叫出去。
他蹲下,胸口别着的名牌显示着他的身份,李迪雷:“你为什么不说你刚转来没有校服。”
“即使我有我也不会穿,而且那个大聪明早就默认我有校服了。”
“…”
“如果你想让我借别人的外套蒙混过关,我同样拒绝。我能做到仅仅是拒绝合作,已经是极大的妥协了。这是个不值得我去纠正的愚蠢,但你别想让我跟着一起愚蠢。”
我倒想问问他怎么不说我刚转来…
“你和校服有什么仇吗?”
“我根本不关心什么校服。”
“…听说你是巴别塔的,反正这课你也不想听,不如到办公室慢慢聊吧。”
虽然理论两三句就能讲完,但我的偏见必然使得事情小题大做。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学习的。
上课铃又响。
“谈谈你对校服的观点吧。”
“你不会获得任何新思想的。而且我也如此觉得,因此完全没兴趣说。”
“即使如此我也无妨,倒是你,难道不敢说吗?”
“…我之所以还和你好好说,只是因为你看起来还是个能讲道理的人,别自贬身价。
“支持校服存在的也就那么几个论点:促进平等,减少家庭负担,培养集体荣誉感,改善校园形象,方便管理。平等是说的最多的,但也是最站不住脚的,平等不是靠掩耳盗铃出来的,平等的观念不是靠校服教导的,甚至可能会使察觉到这一点可能的学生受到更大的伤害。全身这么多地方可以装饰,删去你们认为不必要的外,只剩下衣裤和鞋,那你们怎么不连鞋一起同一了呢?就连笔也有价格差吧?而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不平等就不用掩饰了吗?区分这两种不平等哪个要掩饰哪个不必的标准又是怎样的?人与人之间纵使有着物质上的不平等,而人格上却是‘平等’的,又何须物质上的东西来‘证明’呢?…扯远了,这本不是问题。减少家庭负担倒是确实的,但这不构成不认为衣物是负担的人必须穿校服的理由。等等,该不会贵校的校服还是学生自费的吧?培养集体荣誉感,集体灌输个人这种价值观,反过来认同集体,真是漂亮的正反馈。却是一种利用制服效应操纵人的卑鄙行径,只会在叛逆心理的影响下起到反作用。连带改善校园形象一起,你们真敢拿自己和巴别塔相提并论吗?至于方便管理,这点倒是无可指摘,确实一眼就挑出了我这个刺头,而且增加的管理成本也可以忽略不计:你们的时间比空气还廉价。切实导致我这样的人不会在你们这久留。还有论点说维护规章制度,除了本身是个规则外没有意义的规则,显然应该取缔。
“不过反对校服的理由倒也有点问题,比如认为不利于个性的,难道我的个性会因为这等卑微的存在磨灭吗?校服丑,问题在于每个人的审美不可能统一,最终无法避免多数人的正义,而既然是统一样式就不可能因人而异,所以他攻击的点应该算作强制所有人妥协是不可能的,又或者这个丑应该解释为‘所有不接受的理由的总和’…限制我的行为的只有物理法则,除非你使用物理手段强制我穿,否则没门。”
“…我不可能说服你。一个你这样的人会引发一大串问题,而巴别塔有一群这样的人,却反而不会出问题…”
问题更多更琐碎,只是不会以这种愚蠢的形式暴发。话说难道他期待着我的逻辑漏洞说服我吗?
“不是引发,只是显示问题。”
学校不教如何解决问题,而教如何漠视问题,即使考虑到有着“更重要的问题”,这也是可以接受的面目全非吗?若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倒也只能搁置,而这不过是人为制造的荒谬。
最终我们只得再找到之前那个聪明人。
他的发言令我一时愣住无法出言反驳。
“不穿校服算什么学生?”
学生不需要,学牲需要。
“那你又是什么老师?你牌子呢?”
话刚说完,脸上就传来炽热的感觉…
“喂,怎么能对学生动手?”李老师护在我身前。
这人自知理亏,不过依然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道:“把他家长叫来。”
“你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你说什么?”
“正如我叫不来你的家长一样,你永远叫不来我的家长。”
“……”
他这次忍住了。
“去见校长,我倒想看看你妈是什么东西。”
“…”哦?原来他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于是我们又跑到校长室,但李老师没进门。
校长:“您以为别人像我一样随意差遣?说叫来就叫来?请您办好自己的事,这里交给我,好、吗?”
他瞪了我一眼,愤愤离去。
“…”
校长叹了口气,起身递给了我一张卡:“这是你的饭卡,也是你的学生证。至于校服这事,我们不会给你发校服,你也不用穿。作为不穿校服的处罚,我们剥夺你的住宿权,听明白了吗?”
…住宿的逻辑是这样的:表面说自愿住宿,但实则是“没有特殊原因”不批通校的,而且你还要把这理解为一项权利。
我大受震撼,缓缓接过卡——他似乎三两句话解决了我和他的所有问题,而且我还觉得可以接受…
“听明白了吗?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去上课吧?”
“还有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官卑威淫的…是刚来不久吗?”
“不,他在我们在工作很多年了。”
第一天就来找茬,我还以为是安排好的,但总不至于几年前就想好这个针对我的计划吧,虽说指使原本就任职的员工做些出格事也不是不可能,要是这是校长让他这两天加紧巡视的又是否可能…
“那没事了,我回去上课了哦?”
可以想象到校长皱着眉目送我出门的画面,用这种不相称的语气说话,连我自己都感觉有点恶心…
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子打闹倒是常事,但这么所“教育机构”还有这么多层官僚,这种人在这种位置颐指气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
“不愧是旋,利索地达成了目标。”回去的路上,米夏这样和我卖乖。
“…我可从没答应,这不是你和校长串通好的吗?随便找个理由把我赶走。”
“校长他也是很困扰的呀,要是你出什么事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困扰的话最初就别接受啊…”
“说认真的,旋,非常时期,还请将自己的安全置于首位。”
“好,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构成我的偏见存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