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向北府的百姓阐明了赋税征收的标准之后,不少人都对规定的这个税率感到惊讶,尤其是一些往来于关内外经商的商人,在得知我的规定的税率远低于关内标准之后,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们本来还以为,一旦北府开始征税,那么他们需要缴纳的税金就很可能会像关内一样,高到让他们觉得肉疼
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毕竟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的王朝,世世代代都是以农业为本,哪怕炎朝相较于过去的朝代,对商人已经友好太多了,可重农抑商的政策依旧会被变着法的写在朝廷的律令中。
类似的问题先前赵勉没少和我吐槽过,他表示就算自己算是个皇亲国戚,但是朝廷治下的京城官府从他手头上收缴的税额也从来没有减少过,只是恰好他和赵旌的关系还算不错,每年赵旌给他的赏赐也不在少数,因此算是勉强抵消掉了从他手中征走的税金。
毕竟,一般情况下执政者从农业工业生产者的手中征税,能够征发得到的多半也就是诸如粮草,布匹,绢丝之类的工农业产品。
诸如金银之类的财富,除了朝廷自己开矿铸币之外,那也就是靠着地方以征税的方式敛财,然后再将这些资金全部集中到朝廷的手上,而工农手中又普遍没有宽裕的银钱,钱财大多都集中在富庶的商贾手中,加之炎朝的律法本就重农抑商,地方官员在最终征税时,必然会将目标定在富商巨贾的身上。
可如果按照我如今定下的规矩,在永安路商人需要上缴的商税可能连关内商税两成都不到,这远远低于商人们对税额的预期,自然会让他们感到意外。
“沈二爷!我是南府的商人,最近听闻您要颁布咱们永安路的税法,我专程从南府过来打探消息!说句不敬的话,和我同行的商人有不少都对您出言不逊……”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在我宣布了税收的律令之后,便走上前来,向我说道。
结果,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给打断了,有人不禁大喊道:“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胆敢对二爷出言不逊?”
还有人直接就对着这位商人进行谩骂,让他连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现场有不少北府的民众都在支持我,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由于百姓对我的拥戴,如果是由我来治理永安路,不少人其实都愿意按年上缴一定的粮食或者银钱作为税款。
这使得那些本来应该被强制征收的赋税,在他们的支持下变得有点类似自愿性质的行政捐款,即便是一部分人的态度并不能代表整个永安路的全体民众,但在他们的影响下,主动上缴税费似乎成了永安北府的一种政治正确。
尤其是在我就任永安刺史,掌权治理永安路的这短短数日,他们对我的支持进一步的拔高,这使得他们纳税的积极性也在这种支持的声音中不断提升,以至于在相当一部分北府民众的眼中,纳税本身已经称为了自觉自愿应该承担的责任。
如果按照现代的政治学逻辑,国家保障民众权益,民众按照要求国家纳税,国家利用税款反哺民众,进一步维护民众权益,这当然是一个没有错漏的逻辑闭环。
可在这个绝大多数民众连最基本的权益都不能保证的时代,在这个过去并没有行政职能部门的永安路,对于这些以前从来没被政府征过税的普通老百姓来说,想要理解并且支持这样的政治逻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现在能理解我征税,并愿意主动纳税,就足以看出他们对我的支持。
话又说回目前的情况,我见到那些支持我的百姓几乎痛斥那位来自南府的商人,连忙走到他们跟前,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我拉住了他们的手,随后说道:“乡亲们还请稍安勿躁,如今我将这个征税的标准公示出来,就是为了征求咱们大家的意见!人家对咱表示不满,那对我来说是好事,如果我有什么做错的,刻意改正嘛!”
听到了我的劝阻,那些把这位南府商人团团围住的百姓才将对方给放开,不至于对他恶言相向,让他有了喘息的空间。
我让南府的这位商人缓了缓,随后才向着他问道:“先生的同行是怎么评价我的?先生但说无妨,就算说的难听了些,我也能接受!正如我所说的,我今天在这里就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未来商税恐怕是在永安路占比最大的,我既然向商贾征税,那商家自然也有权利对我的政策评头论足!”
我的话,让眼前的这位南府商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这个时代,政治和商业完全就是两条不相交的道路,商人不从政,士人不经商,就算是赵勉那种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名商巨贾,也无法影响炎朝政治的走向。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像我这样的地方官员,主动表示愿意听取他们这些商人的意见,那简直就是他们完全不敢想像的事情。
“真的吗,沈二爷?”那位商人惊讶地看向了我,随后便正色道:“那在下可就老实交代了!很多人都说,本来我们在永安路这块土地上做生意,压根都没有什么税务可言,现在您新官上任,就要向咱们行商的人征税,这和关内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可恨……”
他说着说着就又一次卡壳了,此时此刻,周围的北府民众虽然没有围上来,但却在怒目圆睁地盯着他,似乎他只要再说下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我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地意思,索性就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重新回到了府衙门前,背对着衙门,向着在场的全体民众说道:“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在炎朝治下,经商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直以来,咱们永安路的商人本来没有什么税务负担,算是一个难得的经商福地。可如今,我突然就任知府,管辖南北二府,还拟写了征税的律令,将经商的利润纳入征税的范畴。这对于经商的各家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南府的商人,和如今的北府衙门也没有什么交集,他们对我立法征税这件事情有意见是很正常的。”
“是啊,二爷您说得对啊!别说南府的商人了,其实咱们北府的……也不好做啊!在得知您要向我们征税的时候,我们个顶个的焦虑啊!”一个自称是北府商人的中年也站了出来,向我感慨道。
我见状,不由得笑问道:“那现在,你们这些做生意的看过了我的这份征税的单子,还会觉得焦虑吗?”
我这话一说完,那位南府的商人立刻就回应道:“若是沈二爷您在未来真能做到如现在所说的,愿意听取咱们商户的意见,给咱们提供便利,那征收这点税费又如何呢?”
“对对对,二爷!若是这般,就算税费再翻一番,那咱们也能接受啊!”又有一个不知是何处来的商人向着我喊道。
我见他们的情绪都已经被调动起来了,便向着在场的众人承诺道:“我沈宁今天就在这里向各位保证,只要我还在咱们永安路一天,咱北府衙门就不可能征收苛捐杂税!咱征收上来的粮食,除了发放给府衙的薪俸,剩下的统统会都会存在仓库里,不会浪费一分一毫。未来若是年景不好,或是遇到战乱,这部分粮食就会充当救济,或是供给军中,以维持咱们永安路的安宁!各类商税征收的金银也会按照实际情况取用,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税费被污没。一切税费统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实话,这样的话放眼整个炎朝,没有几个地方官可以这么说,就像我在上面解释的那样,各地征收的税费最后都是要上缴给朝廷的,每年能留在地方的其实少之又少。
即便是可以留在本地以供调用,那也需要经过朝廷的层层审批,地方官员可以调配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这就意味着,哪怕地方官有良知,试图要像我一样为百姓服务,也会迫于朝廷的压力,无法将税款用于百姓。
对于他们来说,每年能将朝廷要求的征税指标成功收足,保住自己的官位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谈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都是不现实的鬼扯。
可我就不一样了,虽然永安刺史这个官位也是赵旌封赏下来的,权力也都是得到朝廷认证的,但由于永安路的地理位置特殊,我们不需要应对朝廷下达的征税指标,更不需要将税收上缴到炎朝的国库,每年征到多少,留在手里的就是多少。
不用应对朝廷的征税指标,才有可能像我现在一样,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好一个永安刺史,好一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我说完这番话之后,突然就有一个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然后站在我的面前,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