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好像,一直困在一个梦里。
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梦。
梦里,那是一片静谧的庭院,庭院的花园里,沉眠着五颜六色的花朵。
我喜欢这所庭院,喜欢花园里的每一株花。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株淡紫色的牵牛花。
牵牛花小小的,像是小喇叭一样可爱,每当我睡不着,于午夜醒来时,她总是第一个对我舒展笑颜,开出淡淡的花朵,在我身旁轻轻摇曳。
我总是觉得,牵牛花就像我一样,是个安静又温柔的孩子,它不说话,但总在我寂寞的时候,静静的陪伴着我。
不过啊,花园里也不全是安静的孩子。
牵牛花开后,又会有其他花朵陆续醒来。
黎明之前,绽放着湛蓝与鲜红色花朵的蔷薇,总是与绯红的蔓珠沙华,争抢着晨曦凝出的露水,带刺的枝叶与锯齿的叶片如胶似漆的纠缠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像是沙漏一样,弄的我痒痒的。
然后,朝阳就在这如同沙漏的声音之中,缓缓升起,它灿烂又神圣,散发出无限的光和热,万丈光辉如同朝阳慈悲的眸子,慈爱的垂向花园中的每一株花朵,引得所有花儿都欢呼雀跃起来。
最后,沉睡中的向日葵被吵醒,低垂的脑袋重新昂起头来,为了庆贺太阳的初升,此后它的目光便不再改变,目不转睛的,永恒的追随着太阳的光辉,直至太阳落下。
花朵们无需再争夺露水,因为有宽容的阳光普照大地,万物欣欣向荣,万物赞美太阳,有时就连我也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太阳更美的东西了。
只是,这场盛大的庆贺之中,我似乎将什么东西遗忘了……
朝晖烈烈之中,万物欣欣向荣,唯有牵牛花悄悄枯萎。
它盛开的无声无息,枯萎时亦是如此。
花园之中,没有季节的流转,如同陷入时间的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
花朵盛开如常,唯有我不断的失眠,牵牛花也如同宿命般的盛开凋零。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牵牛花盛开,牵牛花凋零。
我睁开双眼,又再次陷入沉眠。
梦,悠长的梦,宁静的梦,永恒不变的梦。
我不知道,这样的梦过了多久。
这是如同永恒的梦。
而永恒的时间又该如何丈量?
我不知道。
因为永恒那样悠长。
就连五彩斑斓的梦也褪了色。
2)
就像是教堂顶部的五彩玻璃,被淘气的孩子丢入石子,被砸的粉碎。
五彩斑斓的梦伴随一声巨大的声响赫然破碎,鲜明的阳光照了进来,晃的人头晕目眩。
刺眼的阳光,映照着遍地的白。
头好痛!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痛。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的震动,如同一颗吸满水的种子,想要顶开坚硬的壳,正在奋力的萌发第一条根须。
混乱记忆,正在不断的涌现而出。
回过神来时,我的眼前,已经是纯白色的一片。
满天的风暴裹挟着如同冰凌的雪花,冷风吹过,像是被细密的刀片割过面庞,干燥又疼痛。
『我是谁……?』
『我……又在哪里……?』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周围的一切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满天雪白的荒原中,我赤足的奔跑。
『我要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话语像是冰块一样在空中凝固,落在地上,发出空落落的回响。
跑,不停的跑。
熟悉的景色,随着我在地上留下的一行脚印,不断的向后延伸。
我看见,冰冷的柏油马路上,挤满了鸣叫着喇叭的汽车。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围满惊慌失措的人流,一时之间,水泄不通。
路旁是一所废弃的学校,残垣断壁之上,布满火焰灼烧后的漆黑焦痕,雪落在上面,炽热又冰冷,显得那样鲜明刺眼。
校门口遍地是禁止通行的施工牌,此刻也全部都东倒西歪的躺到在地,维持秩序的人也不知去向,整个城市,沸腾又死寂。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曾经就读的学校。
后来因为两名魔女的战斗,导致这里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人流拥挤近乎静止,我一刻不停的朝前跑去。
没一会,喧嚣的人群就被我抛之脑后。
直至某个十字路口处,我看见一个神色焦急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紫色的长发,清爽的编成马尾扎在脑后,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西装,将脚下的高跟鞋提在手中,没有一点职场女性的优雅可言,此刻正焦头烂额,神不守舍。
可是一看到我,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顾光脚与否,径直来到我身边。
『澪,小澪!』
『你知道汣去哪了么?好大的暴风雪!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她没跟你在一起么?小汣啊,可是她还能去哪呢?』
我想起来了,眼前焦急到语无伦次的女人,是玫红汣的妈妈。
可是,玫红汣又是谁?我暂时想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
告别汣的母亲,我继续朝前跑去,只剩下汣的母亲呆站在原地,如同失去七魂六魄,冰雕似的一动不动。
我朝着海边跑去,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眼前也出现一团浓稠的白雾。
迷失在白色的雾气之中,我从未觉得大脑是那样的清醒。
仿佛灵魂已经沉睡了上百年,精神上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我看见我的脚下出现了一串淡紫色的小花,我认出这是花园里的牵牛花,可我不知道,在这样严寒的风暴之中,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不过,牵牛花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它从浓雾的深处蔓延而出,如同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脚边的花正在不断的枯萎,朝着前方倒去,似乎正用生命,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浓雾的尽头处,到底有什么?
牵牛花不语,只是一味凋零。
3)
强风,激烈的强风,愈演愈烈的强风。
少女从一团浓雾中冲出,强风吹拂着她披散的长发,迎接她的,是岸边无尽的波涛,还有满天飞舞的白色雪花。
随后,一个不可名状的白色巨物出现在海面之上,只是瞬间,上一秒还是无垠波涛的海面就变成万里冰封。
巨大的怪物宛如天灾,拥有无穷的力量,仿佛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轻而易举的毁灭一切。
之后,她看见两名少女绝望的跪倒在海岸线上,面朝大海,如同银幕上的人偶,肢体开始剧烈的扭曲。
撕心裂肺血肉畸变之中,澪亲眼看见,花园中染血的花朵,从她们的身体各处盛开。
白色荧幕之上,血雾飞扬,遍地的鲜血汇聚为一股血流,从那里流向澪的脚边。
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鲜明色彩,与澪接触的瞬间。
澪的身体如同过电的颤抖,剧烈的疼痛感迸发在脑海之中。
大脑之中,如同被接入一根鲜红的数据线,她跪倒在地,任由无数信息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入脑海。
剧烈的疼痛中,意识是那样的清醒。
她看见,自己正跪在血泊之中,怀抱着银与汣的尸体,嚎啕大哭。
精神崩溃之间,遭受到魔女系统的蛊惑,自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许下心愿,成为魔女。
一束光芒投下,时间仿佛逆转,银与汣破损的身体重新黏合起来,但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却逐渐崩坏,一根根坚硬的刺从皮肤的表面钻出,带出大片的肉块与血。
之后,白色的花苞从身体的破洞中钻了出来,自己似乎在瞬间,就要转变为魔女之花。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夕子却掏出一柄没有护手的短刀,没有丝毫犹豫的插入自己的心脏。
那一刀直直的刺入,连同短刀的刀柄都几乎没入身体大半,炽热的血液像是水泵一般喷射而出,寒冷的天里冒出滚滚白烟,可夕子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将手伸入心脏深处,扯出一块鲜血淋漓的白色珠子,放入了我的口中。
那白色的珠子正是世界碎片的集合体,夕子使用它,拯救了自己。
两个人的血在白色的雪地上相互交融,最终在夕子的引导之下,构筑成一个模糊的法阵。
紫金色的菱形符文出现在夕子苍白的面容上,她浅浅的吟唱,我的身体便奇迹般的停止了畸变。
再之后,那束从天而降的光芒,将整个世界全部覆盖。
所有的与魔女有关的痕迹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懵懂的自己。
再之后,无数碎片一般的片段飞快的掠过:
她看见,夕子在无数个黑夜中孤独的祓除泡影,只为让自己远离泡影的影响,不再踏上成为魔女的道路。
她看见,夕子白天乔装成转校生小心的接近自己,夜晚却化身魔女,孤独的躲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彻夜不眠的守望着自己。
她看见,夕子因为银的忽然出现而火冒三丈,又因为将真相告知银后,不得不亲自手刃她而陷入自责后悔的痛苦中。
她看见,夕子不被自己所理解,为了继续保护我,她不得不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离开我,独自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夕子为自己付出了一切,直至最后一刻,她都面带微笑的,没有一丝怨言。
关乎夕子的一切,夕子眼中记录的点点滴滴,此刻都烙印在澪的脑海中,令她痛彻心扉。
她此刻终于能够发自心底的理解夕子。
可夕子已经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她终于明白并接受这件事情的时候。
凄厉的恸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海岸线上。
纯白的荧幕,被恸哭声撕成碎片。
梦再一次醒来。
澪最终回到这片在梦中多次出现的纯白迷宫之中。
这里是她的精神世界,是夕子筑起围墙,封印其灵魂与记忆之所。
如今,属于澪与夕子的记忆,已经被取回。
只剩下那道与魔女系统缔结契约后,被世界碎片镇压着的灵魂,蠢蠢欲动。
眼角挂着残留的泪水,澪的眼睛之中,是死寂的空洞。
她的心好像因为悲伤而死去,只剩下灰白的色彩。
她扬起头来,看向白色空间的上空。
在那里,一个圆形的漆黑破洞,正不断扩大,蚕食着整片空间。
大片的世界碎片,化作片片飘落的纯白雪花,自空间的上空飘荡而下,一如从前。
只是这一次,她却再也听不到夕子对她的警告。
『是么……』
『夕子她……已经死了啊……』
『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在泪水滚落的瞬间,她已经知晓了全部。
一片雪花朝着澪的面前,翩然落下。
澪却看着那片白色雪花,满目怜爱。
但雪花却化作锋利的碎片,在澪的面庞划过,下一刻,温热的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
澪的脸上,苍白的惨笑着。
夕子就是用这东西,默默的守护着自己啊……
谢谢你……夕子……真的……
随后,又是一片雪花飘然落下,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手心之中。
这一次,一个与澪的声音完全相同,却不带有一丝情感,无悲无喜的声音,自澪的身后响起。
一袭白衣的白色光影浮现在大雪之中,朝着澪伸出手来。
『前面可是地狱哟。』
『你真的有面对地狱的觉悟么?』
可澪听到后,却只是惨然的笑笑。
还不等那片雪花被掌心的温暖融化,澪便化掌为拳,猛然攥紧。
娇嫩的手掌被锋利的碎片瞬间刺穿。
鲜血自指缝流出,坠向地面,绽放出血花的瞬间:
整片空间,逆转颠倒。
天空中落下的不再是纯白色的鹅毛大雪,而是猩红如血的倾盆大雨。
事到如今,我早已别无选择。
我早已经许下愿望,注定要偿还魔女的罪业。
修罗之道也好,面对地狱也罢……
此时此刻,身着纯白灵装的澪,于滂沱的血雨之中,如梦方醒的释然说道:
『根本,没什么关系。』
『我是清水澪。』
『也是,支撑之魔女。』
『魔女系统……』
『你也做好面对地狱的准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