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睁开眼睛,眼角的泪水,尚未干涸。
澪躺倒在一片化作焦土的废墟大坑之中,仰望着天空中尚未结束的烟花。
小小的烟花,就像是一颗颗代表希望的种子。
那些逆飞的流星,自下而上的升起。
生命从点燃引线起便进入倒计时,之后燃尽一切,倾其所有的抵达最高处,只为绽放一瞬的炽热花朵。
尽管那只是一瞬的光辉。
可一颗颗烟花前仆后继的朝着天空飞去,飞蛾扑火,粉身碎骨。
最终也足以点亮漆黑的夜空。
七色的烟花盛开在澪的瞳孔之中,泪水缓缓留下,倒映着漫天华彩,澪终于明白了:
如同烟花般的命运,就是魔女的归途。
澪的手中,也紧握着一枚『种子』。
那是夕子留下的魔女胤种。
夕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在高热的霓虹失坠中,她为了保护澪,肉体与灵魂全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颗黯淡的菱形宝石,带着滚烫的余温,被澪紧握在手中。
下意识的,澪将夕子留下的胤种紧贴胸口。
感受着从胸口那里传来的滚烫温度,仿佛她与夕子的心正紧紧的贴合在一起,从未分离。
可是……夕子……
泪水再一次充盈在眼眶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起来,如同散射的霓虹灯,梦幻又旖旎。
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啊。
那怕只是一瞬间的幻想,也没有办法啊。
直到最后的最后,夕子她都还在对我微笑啊。
她为了保护我而死去,我又怎么能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这样不成器的人?
我明明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好。
我根本就,没有接受他人付出的资格啊!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的,是夕子在暗中付出的点点滴滴。
明明,你已经拯救过我一次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想要保护这样的澪。』
『就是我成为魔女,许下的愿望啊。』
属于夕子的记忆,擅自出现在澪的脑海之中。
胸口前的那颗滚烫胤种,仿佛也随之微微的振动,如同心跳,轻柔又有力。
『夕子……夕子……?』
澪震惊的从地面上坐起,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胤种。
可那颗种子,没有回应她。
这终究只是回光返照的幻象,更是澪心中镜花水月的幻想。
夕子已经真实的死去,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下一点痕迹,很快身边的人就会将她的存在全部遗忘,唯有澪继承了夕子的全部记忆,代替她活了下来。
刚刚升起的希望,在顷刻间又绝望的粉碎。
澪跪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
『真是动人啊……这幅……表情……』
不远处,响起了银戏谑的声音。
随后,一缕缕黑气从澪的身上涌出,化作黑色丝线,飞入银手中的一团黑色泥球中。
银枯槁苍白的面容之上,似乎有一抹病态的红霞飞过。
『真是……美味的绝望……』
银愉悦的双手抱胸,身体诡异的扭曲,灯光之下,她的影子像是一棵张牙舞爪的树,癫狂的摇摆着树杈,化作无数只漆黑的触须,朝着澪的方向铺天盖地的涌来。
2)
夕子并没有真的出现。
那是银利用魔女系统,结合澪心中的幻想,对澪造成的精神侵蚀。
她是魔女系统的化身,只要她略施手脚,就能轻而易举愚弄魔女的情感。
趁着澪刚刚恢复魔力,回归的记忆还不稳定的时候,魔女系统想要利用绝望,将澪彻底的吞噬。
然而,那些触须将要化为牢笼,将澪包裹囚禁其中之时,天空之上,却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原本澄澈无云的夜空,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乌云密布,隐隐雷鸣在漆黑的云层中低沉嘶吼,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
淅淅沥沥的小雨坠落在漆黑的触须之上,瞬间便将其洞穿,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伤口,一股股浓烈腥的臭味化作一缕白烟从伤口中飘出,然而,只是在接触到雨滴的瞬间,就如同尘埃似的消散不见。
『这是……!?』
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天空中落下的雨滴,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雨水。
而是混杂着魔力的……泪水?
随后,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澪的方向,然而,只是轻轻一瞥,她的心中就升起极大的危机感,几乎只是一个瞬间的反应,红色铅笔入手,一道炙热的激光便脱手而出,朝着澪射去。
然而,那道激光还在飞行的途中,就被空中的雨水熄灭殆尽。连世界碎片都足以洞穿的Ruby,就这样在半空中消散殆尽。
描绘魔法,甚至连这片小小的雨幕都无法突破。
化作焦土的大坑中心处,澪缓缓的站起。
米色的长发遮住她的眼睛,只有两行热泪从脸颊不断的滑落,随着天空飘落的雨滴一起,坠落大地。
天空中飘摇的淅沥小雨,此刻也变为磅礴暴雨,豆大的雨点携着滚滚雷鸣,自云端愤怒的坠落,打落在地面之上,竟都砸出一个个的小坑,只是眨眼之间,霓虹失坠留下的巨大深坑,便被倾盆的暴雨填满,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然而在这惊人的磅礴暴雨之中,澪的身体却岿然不动,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立在水面之上,脚下的水面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她的周身形成一片真空的禁区,雨水在她的身旁便诡异的消失不见,无法打湿她的半分衣角。
她现在的模样,亦如与夕子的初见。
澪的嘴角,抽搐的惨笑。
『原来……下雨天,魔女是不用打伞的啊……』
『亏我还总是想……为你打一把伞呢……』
『夕子……夕子……』
『我真是个笨蛋啊……』
澪的口中呐呐自语,她对夕子的思念,如痴如醉。
『你这么想念……那个死人……』
『那就和她……』
『一起去死……!』
银再一次发动霓虹失坠,云端之上,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一道七色的霓虹流光,如同一道瀑布,奔涌而下,赫然要将澪淹没其中。
只是,在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光辉抵达之前,澪的手中,凭空的出现一把透明的雨伞。
那把雨伞有着如同水晶似的透明伞骨,还有如同棱镜似的流光伞面。
小小的雨伞,如同暴雨中飘摇的小小蓓蕾,将澪的身体全部遮盖,下一瞬,瀑布一般汹涌的霓虹光辉坠落在羸弱的小小雨伞之上,竟然如同周身那些坠落的雨滴一般,真空似的消失不见。
磅礴的七色流光将整片夜空映照的如同白昼,炽烈的毁灭持续了足足数秒,可伞下的澪却岿然不动,丝毫不受英雄,就连她脚下的水面都如同静止,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这只普普通通的透明雨伞,正是支撑之魔女的魔杖,是澪继承自夕子的世界碎片。
蝴蝶在茧中奋力的挣扎,破除保护自己的茧,澪推倒了建立在灵魂上的白色城堡,残余的茧蛹便成为了澪的武器。
银的攻击被伞完全化解,在七彩余晖之后,那颗夕子留下的胤种,正漂浮在澪胸前的半空之中。
她轻轻的攥住那颗胤种,轻柔的说:
『夕子才没有死去……』
『她,就在这里。』
随后,银的眼中,仿佛见证神迹。
在澪轻轻攥住那颗胤种的瞬间,一个虚无的身影,带着紫金色的轮廓,淡淡的浮现在她的身后。
一双纤长的素手自胤种的中心最先浮现,然后是一对如同葱白似的手臂绕过澪雪白的脖颈,从背后环绕拥抱着她。
夕子的光影完整的浮现,她身着一身漆黑和服,脑后如瀑姬发迎风飘荡,此时此刻,正微闭双眼,带着幸福的笑容,安详的将脑袋依靠在澪的肩膀之上。
澪轻轻攥住漂浮的胤种,同时也攥住了夕子的两只柔软素手,这一刻,二人仿佛超越生死之间的距离,跨越时空的鸿沟,心意相通。
随后,澪收起撑在头顶的雨伞,轻握伞柄,将如同刺刀般冰冷尖锐的伞尖,直指远处的银。
感受着身后的那真实的温暖,澪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水坝,倾泻不止。
因为我的身后,夕子正拥抱着我啊!
夕子趴在她的耳边,轻轻的私语:
『让我,成为澪的一部分吧……』
澪的身体微微一怔,泪水不止,却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灵装·构成。』
洁白如雪的长裙覆盖在澪的身上,上面还残留有点点绽放的红色血花,如同一株染血的蓓蕾花,盛放在雨幕之间。
之后,环抱着澪的夕子,一头的黑发与一身黑衣,全部在光芒中褪色化为纯白。
她于澪的脸颊轻柔的一吻,不舍的再看了澪一眼,随即化为点点星屑,消散不见。
之后,一道洁白的头纱,自天而降,如同婚纱纯洁的盖头,又如同骑士纯美的披甲,缓缓的落在澪的身上。
澪紧紧握住手中的雨伞,低声的嘶吼到:
『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雨水坠落在剑锋之上,如同落叶似的一分为二,雨伞似一柄刺剑,更似一柄骑士长枪,她要为银学姐与夕子二人复仇,此时此刻,她的眼中浮现的,唯有那一刻,银学姐拯救自己的样子。
『我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了。』
『现在的我,一定可以。』
澪的脚下,坚定的踏出一步。
脚尖落地的瞬间,脚下的水面炸裂开来,荡起汹涌的水花,朝着四周飞溅而去。
这一刻,世界仿佛陷入静止之中。
雨滴停止了下落,水花不再外泄,空间中飞散的无数水珠,每一颗都映照着澪决然愤怒的脸。
她杀死了夕子。
她侮辱了银学姐的尸体。
她蛊惑了小绯和小汣。
泪水已经停止了流淌,澪的眼中,是猩红的杀意与愤怒。
纯白色的剑压,如同螺旋的钻头,汇聚在伞尖的瞬间,周围空气仿佛都被压缩电离,迸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银想要逃。
感受着那伞尖上传来的冰冷杀意,还有那如同钻石火彩般璀璨的光芒,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一击,绝对会杀了自己。
就在她企图化为黑水逃跑的那一瞬,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四根透明的触手,不知从何时开始,悄然缠绕住了银的四肢。
惊慌之中,她的眼角余光,看见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澪的背后的某处,有两道翠绿色的光芒,正浮在半空,微微闪耀着。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头戴八角帽的日向银,如同幽灵,化为淡绿色的半透体,浮在半空,正朝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银破碎的胤种一直以来,都被夕子当做遗物一般带在身边。
霓虹失坠的高温没有将夕子的胤种分解,自然也无法摧毁银的胤种。
在面对霓虹失坠强悍的冲击之下,银的胤种在爆炸中飞散了出去。
但也是在夕子的胤种被唤醒的那一刻,银的胤种,也被澪所释放出的魔力所影响。
从天而降的雨水,唤醒了银残存于此的灵魂。
她一直悄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制胜的时机。
而就在澪释放攻击的那个瞬间,那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终于出现。
银爆发出残存的力量,使用描绘魔法,短暂的控制住魔女系统的身体。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
那怕代价是遭到反震,灵魂湮灭。
但是,
『已经足够了!』
这一次,换做是我站在身后,为你加油了。
这是我作为前辈,最后的,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银的笑容逐渐在澪的背后消失。
而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但是,澪没有回头,她只是甩开眼角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种时候,可不能哭哭啼啼的啊……
银用生命为她换来的机会,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澪手中的刺击,不再犹豫。
一步踏出,水花自脚下绽放的瞬间,她便化作一股流光的箭矢,爆射向占据银的身体的魔女系统。
刹那流光,一击即中。
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湖面上的水花都未落地,连雨水都来不及滴落在澪的身上。
雨伞的伞尖就已经精准无误的刺入银的半个脑袋里。
一朵凋零的向日葵从银的脑袋里缓缓的摔落在地上。
银破破烂烂的身体终于失去控制,化作一滩烂泥,倾倒在地。
随后,大雨继续不停的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交响,只是片刻,便将地上的烂泥冲刷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