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群被称为魔女的家伙。
『魔女』，顾名思义，就是使用魔力的少女。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类人。
她们因为自身能力的不足，于是向神明祈愿，最终获得足以战胜困境的力量。
这份力量无需付出巨大的代价，只用作为魔女，帮助神明战胜这个世界上游荡的怪物，仅此而已。
神明曾对少女们许下承诺。
『只要战胜了足够多的怪物，就能归还魔女的身份，重新变回普通人。』
所以神在每个魔女的身上种下『种子』，待到『种子』在魔女身上生根发芽，最终开出『花朵』，那么这一切方为结束。
从此，无数生活受挫的少女们，便宛如候鸟似的趋之若鹜，一个又一个的，争先恐后的签订契约，成为魔女，实现愿望。
只是，契约签订了，成为魔女了，愿望也实现了以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过传说中的『花朵』，重新变回普通人。
成为魔女的少女仍在不断的增加，可是那些已经成为魔女的少女们，最终都去往了哪里？
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
『能够实现任何愿望。』
因为神明的许诺，如同蜜饯似的诱惑，令人甘之如饴，冲昏了头脑，也忘记了思考。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那种堂而皇之的话，神明大人的许诺什么的，一看就是用来骗傻子的。
可惜的是，我曾经就作为那些傻子中的其中一员，一同坠入满是甜蜜梦想的蜜罐之中，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在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了魔女的末路。
我想，我也无需得到问题的答案。
2）
或许我早知道那是一场梦。
又或许我只是不愿醒来。
但无论如何，那是一场噩梦，一场永不终结的噩梦。
神明并非无名，祂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Witch System』
翻译过来则是『魔女系统』。
没人知道祂从何处而来，现在身处何处，又是在何时诞生，亦或是何时消逝。
我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只是知道，在我与神明签订契约的同时，伴随着我成为魔女，这个概念便一同根植于我的脑海之中。
只是现在想起神明的名讳，我便感觉到浑身冰冷。
这令我回想起来，我的两个曾经死去过的朋友。
她们一个手持剪刀似的双刃，一个则是挥舞着巨大的铅笔。
作为魔女而言，她们或许有些不伦不类，可是作为朋友，她们却是不可多得的真物。
只是，那样闪闪发光的她们，都曾埋葬在一片无悲无喜的雪白中。
那是在临近冬至日的一个早上，那一天阳光万丈，却无因的席卷起暴风。
漫无边际的海岸线上，出现了巨大的怪物。
那是人力所不能企及的伟力，是足以毁灭整个国家的灾害。
那一天，我目睹了最好的朋友，在我的眼前化作『花朵』。
无论是手持双刀的少女，还是手执画笔的少女，她们无一例外的，在我的眼前化作沾满鲜血的花朵，盛开在白色的暴风雪之中。
无论她们当初怀抱着怎样的信念，可当『花朵』破体而出，她们的脸上都痛苦的扭曲着，仿佛祈求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
而我只能孤身一人，在无比遥远的地方，用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一切。
我那时什么也做不到。
待到炽热的血液被寒风冰冻，待到纯白的大地染上赤红，我才如梦方醒。
成为魔女，从来不存在救赎。
神明的许诺是骗人的，『种子』不是敲开解救门扉的钥匙，而是通往毁灭之花的定时炸弹。
那么，梦该醒了。
梦醒之后，我必须阻止其他人成为魔女。
3）
只是，我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梦醒之后，我进入下一个噩梦。
当我来到死去的挚友身边，看见的，是另一名相识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米白色的长发，扎着偏向一旁的马尾，与茫茫天地近乎一色。
少女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在她的怀抱之中，是朋友鲜血淋漓的残躯，染红了她的双手。
和我一样的，死去的两人，同样是她的挚友。
和我不同的，我是魔女，而她不是。
或者说，那时还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真相的少女，口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要是我也成为魔女……』
『要是我也与你们并肩作战……』
『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少女猛的扭过头来，像是要质问我一样。淡蓝色的眼眸之中，残余的是绝望的回响，和对我的失望。
『对不起。』
这句话，如鲠在喉似的无法说出。
『呐，我说夕子……』
『成为魔女真的，能够实现任何愿望么……』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我的身体如坠冰窟的寒冷。
失去了挚友的她，深陷绝望的她，此时此刻，受到了魔女系统的蛊惑。
『！』
我瞬间的迟疑，被当做是默认，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这样啊，如果我成为魔女，她们就能回来了啊……』
『如果你真是无所不能的神，那么请实现我的愿望！』
少女失神的抬起头来，朝着白茫茫的天空大喊着。
绝望之中，这是她最后的孤注一掷，她已经陷入疯狂，无法理智的思考。
我想要阻止她，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苍白色的天空瞬间失色，肆虐的暴风雪戛然而止，在少女跪地祈祷的地方，投下了一束击穿云层的万丈光芒。
那是我此生仅见的力量。
神明祂啊，已经沉默的实现了她的愿望。
4）
从那之后，半年的时间过去了。
天空之中不再飘荡着白色的雪花，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雨水，坠落在这座熙攘的城市之中。
城市还是从前那样的城市，我也仍然是我。不同的是，已经死过一遍的人失去记忆，又活了过来，少女也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少女，而是成为了魔女。
只不过，一切的一切，都被我用特殊的办法隐藏起来。
少女成为魔女的瞬间，沾染上了巨大的『罪业』。
要实现复活他人的力量，因此所犯下的罪业，足以在瞬间击穿她的灵魂，让她陷入疯狂，变成和她们一样的花朵。
只不过那一次，我赌上了今后的所有可能性，用出了恐怕此生仅有一次的力量，封印了她原本的力量。
我用魔力在她的身上设下限制，在她的记忆周围筑起高高的城墙，将她的灵魂藏在曲折的迷宫之中。
如此，她便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身为魔女的身份，也忘记了我的存在。
不过，只要能够默默的守护着她，哪怕因此死去，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她的灵魂被我藏匿起来，魔女系统也暂时的束手无策，恐怕我今后会受到祂更加激烈的报复，但我已决定踏上修罗之路。
只要能看见她幸福的日常，我的心就会得到满足。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拯救少女，都是我的愿望。
所以，如果是为了这样的愿望。
哪怕最后万劫不复。
我已经知晓即将抵达的末路。
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要尽可能的拯救她。
5）
我曾以为，只要我一直缄默不语，保持现状，就谁都不会受到伤害，谁也不会难过。
光是回想起那天的光景，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在满天的雪白之中，那抹鲜艳的血红，别样的锋利刺眼。
曾经的斯人已逝，如流水西去，一去不返。
如今也如叶樱华彩，重归枝头。
夏天再一次的来临，雨季如期而至，雨水划过身体不留下丁点痕迹，不经令我想起，去年今日，我成为魔女之前的那段日子。
有一次我忘记带伞，淋着暴雨奔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撞倒了一名少女。
泥水混杂着雨水弄脏了少女的制服，原本米白色的秀发也毁于一旦。
我一遍遍的朝她道歉，可少女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朝着我嫣然一笑。
她只是默默的爬起身来，看了一眼早已经变成落汤鸡的我，朝我递过一把透明的雨伞来。
『不介意的话，就这样一起到车站吧。』
『我叫清水澪，你的名字？』
她浑身湿透，全身上下满是泥水与污垢，唯有那对淡蓝色的眼眸，出淤泥而不染似的，蓝宝石似闪烁着透亮的波。
噩梦之中，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所以，我想要保护她。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曾改变。
大家成为魔女的目的不一相同，或者说，因此而许下的愿望也有所不同。
有人是为了自己而许愿，而有的人，则是为了别人许愿。
就比如我。
我记得，手持画笔的少女曾说过：
『只有为自己的愿望而祈愿，最终才不会后悔。』
只是，即便是在已经知晓真相的当下，我也从未因此而感到后悔。
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因此而庆幸。
能为了澪而许愿，真是件幸运的事情。
冥冥之中，我总有些奇怪的感触。
或许，为了让澪获得拯救，就是我降生在此地的意义。
我怀抱着虚假的幸福，作为魔女生存至今，我已无比满足。
只是就连这样的幸福，也在不久前的刚才，如镜片般戛然破碎。
为什么就那么不偏不倚，让我被澪撞见？
偏偏那辆电车之上，会有澪的注视？
梦魇早已经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噩梦与现实的交界早已经模糊不清。
那是梦？不，那不是梦。
那是真实的过往，如今化作梦魇一遍遍的折磨着我。
如今我已然不会做梦。
噩梦却走出了梦境，抵达了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