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是昨晚没睡好么?』
餐桌上,澪一脸担忧的凝望着面前的爱丽丝。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如同苍白的石膏雕塑,她的手中正捏着一片香喷喷的面包,那是澪早起刚刚烤出来的,光是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小麦香气,就知道味道相当可口。
『啊……啊!』
『你在跟我说话么?』
『对不起……我发呆了……』
爱丽丝连忙摆摆手,矢口否认。
『怎么了你,这么神不守舍?』
『是不习惯陌生的床么?』
『嘛……可能是这样吧……』
面对澪的关切,爱丽丝显得有些慌张,她的脑子里乱做一团,满是昨晚那个陌生魔女对她说过的话。
在认清自己成为魔女的当下,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澪,如果那个魔女说的都是实话的话……
那澪一定很讨厌魔女吧……
那也就是,讨厌自己。
明明才刚刚获得的珍贵友谊,爱丽丝绝对不想再一次失去。
她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面包,只是在心中默默思考一言不发,不远处的澪看着爱丽丝的眼睛,那对水肿着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昨晚偷偷哭泣过。
『真的……没问题?』
澪打算做最后的尝试,可是她得到的依然是爱丽丝否认的答复。
『真的没问题,澪,你对我太好啦……』
明明眼神满是疲倦,可爱丽丝还是温柔的看着澪,而对面这样的眼神,就算澪心中有万般疑问,此刻也一句问不出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小绯你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呢?
不过,澪不是轻言放弃的类型。
如果她察觉到了周围人的异常,她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汣常说她实在是个滥好人,这样下去,万一哪一天遇见坏人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恐怕被人卖了都会替人家数钱。
但是澪不在乎这些。
比起这些,友人的忧虑就近在眼前,她不会无动于衷。
她轻轻的捉住爱丽丝的手腕,因为她的双手都缠着纱布。
『小绯,我们去神社祈福吧。』
『诶?』爱丽丝显然有些惊讶,在她的教育背景中,她并不知道神社是什么东西。
『怎么?』
『你不会还想着去学校吧?』
『你看起来可不像那种好孩子。』
『我怎么不像了?』
爱丽丝的意识回归现实,下意识的反驳。
『我可没见过有好孩子在上课时间跑到学校的空地上举枪自杀的。』
『喂喂喂!你真敢说啊?』
『那个只是模型枪了啦!』
『倒是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课,那个时间会跑来那种地方啊!』
说道此处,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缄默不言,空气忽然的凝固。
看来……我们心中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理由……
『所以,去还是不去?』
『不想去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去的?』
『骗你的,你不想去我也会硬拉着你去。』
『清水澪……你这家伙……!』
你一言我一语中,气氛好像又变得温暖起来,仿佛太阳升起,昨夜的阴霾便一扫而空,这件房子里发生过的事情也消失不见。
2)
清晨的阳光穿透过林间茂密的枝叶,撒在神社正红色的高大鸟居旁。
幽深曲折的石板小路上,澪牵着爱丽丝的小手,两个人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
从小路两旁探出枝头的矮小灌木上,晶莹的晨露闪烁着澄澈温暖的光,那光晕在晨雾中若隐如现,像是首饰盒中蒙尘的珍珠,又像幽夜中湖边漂浮着的闪烁萤火。
这段小路,澪从小就很熟悉。
在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母亲经常会带着她来到这里祈福,希望得到神明的保护,希望生活能够好起来。
不过自从母亲住院后,澪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母亲的病也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的好了起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我也能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吧……
澪心中想着,脚下脚步不自觉的变快,不久,沿着熟悉的道路,她和爱丽丝就来到神社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神社的中心,耸立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枝上挂满了用以祈福的红绳,银杏树的一旁还布置着一张白色的网,网上挂满着写满愿望的绘马。
银杏树下,身着纯白和服的巫女们的胸口前打着正红色的绳结,正在仔细打扫着地上的落叶,有几名巫女看到澪后,都主动向她投来眼神,澪也点头回应,显然是相互认识。
之后,澪牵着爱丽丝的手,穿过满是红绳的银杏树,朝着树后的主殿走去。
登上几节磨损严重的石阶,跨过表面已经被衣服布料摩擦的光滑反光的红木门槛,两人进入了供奉稻荷神的主殿。
爱丽丝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神龛中供奉着小巧神像,神像主体由不知名的青石雕刻而成,似乎历经多年的风雨,表面的色彩都已经褪去。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里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凝视着面前的小小神像,看着那神像脸上带着的狐狸面具,不知怎的,爱丽丝感觉心情大好。
『感觉……很可爱的感觉……』
『没错吧,我也这么觉得。』
澪接过话茬,继续讲了下去。
『这里供奉着的是稻荷神,传说是狐狸化形,其实也就是这里的土地公公。』
『我的母亲说,如果生活不顺的话,在这里拜一拜,狐狸大人就会带走你身上的霉运,然后种在土地上,来年结出丰收的果实。』
『能把不好的东西变成好的东西,狐狸大人,很厉害对吧。』
『能把不好的东西变成好东西么……』
听了澪的解释后,爱丽丝喃喃自语着。
她回忆起来,昨晚镜中自己的模样。
金发红眸,口生獠牙,简直如同吸血鬼一般。
狐狸大人……如果我真的是不好的东西……
能让我恢复原样么……?
爱丽丝在心中祈祷着,澪走到一旁,牵起一根红色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连接着巨大的铃铛,接着,沙哑又沉闷的铃声响起。
『哗啦~』
『哗啦~~』
『哗啦~~~』
铃声三响,回过神来,爱丽丝的祈福已经结束。
之后两人交替位置,依旧是三声过后,澪也完成了自己的祈福。
两人出了主殿之后,澪带着爱丽丝轻车熟路的来到一旁的侧殿。
每个祈福过后的人都能来侧殿领取保佑好运的御守。
来到窗口前,爱丽丝看见一个带着八角帽的奇怪巫女,从窗口中伸出手来,除了两个橙红色的御守之外,还有一张海报。
『诶?澪,明天这里要举办花火大会了么?』
一边将御守递给澪,爱丽丝一边将海报上的事情告诉了澪。
『是嘛,你很感兴趣么?』
『当然了澪,我做梦都想在霓虹参加货真价实的花火大会啊!』
『是不是还要准备浴衣,然后约上自己暗恋的对象,两个人在烟花爆炸的瞬间接吻确认关系,然后在回家的小路上……』
『我说停停!!!』
『小绯你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澪满脸羞红的捶打着一旁的爱丽丝,义正言辞的解释着。
『先别胡思乱想了,祈福还有最后一项没有结束呢。』
澪取出两条红绳,和爱丽丝来到银杏树下。
『最后一步,是将心中的愿望,或者未尽之事,写在红绳上,悬挂在银杏树上。』
『这样狐狸大人就会满足你的要求。』
『不过写在红绳上的内容必须保密,这是自己的秘密,一旦告诉别人,可就不灵验了。』
听完澪的解释后,爱丽丝点了点头。
她一边用笔歪歪扭扭的写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文字,另一边,她听见自己背后的澪正背过身来对她说话:
『说起秘密啊……我说……』
『小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小绯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
『但是,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的,小绯。』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人和人的交往就是建立在这些秘密之中,秘密就像是一道保险,像是电车上的紧急刹车,如果说出来的话,电车可能会平稳的停下,也可能因为失速而脱轨。』
『你说这些是因为什么?』
爱丽丝有些警惕,她害怕澪太过敏感,察觉到自己已经是魔女的秘密。
『不为什么,小绯。』
『我说这些,是因为我不会因为你的秘密,就不和你交朋友。』
『真的?你怕是在哄我吧。』
爱丽丝笑了笑,只当是澪在宽慰自己。
她当然不知道澪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魔女,更不会知道,虽然昨晚夕子说的都是实话,可澪却不恨魔女。
『所以……』
『澪,你也有秘密么?』
『嗯。当然。』
『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
『因为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爱丽丝有些洒脱的说着。
是么……扯平了啊……
并不是这样的小绯。
你的秘密,我都知道的,小绯。
不过,澪却没办法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好啦,挂好红绳,我们就回去吧。』
『嗯嗯。』
『你许了什么愿望?』
『诶?不是说不能说出来的么?』
『哎呀,你偷偷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就是实现愿望的大神!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能帮你实现愿望!』澪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用滑稽的声线开着玩笑。
『真的假的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真的能实现愿望的大神呢?』
是啊……怎么会有真的能实现愿望的大神呢……
如果有的话……也只能是……
风中,爱丽丝苦涩一笑。
而在两人消失在茂密的幽深小径之中后,神社又一次变得清静起来。
一缕阵风仿佛带着两个人的体香,从远处飘来,吹动银杏树枝上的,两条距离不远的红绳。
仔细看去,那两条红绳之上,赫然写着两行相同的文字:
『朋友』。
以及……
被歪歪扭扭的写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