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余晖倾洒在擂台斑驳的青石板上,将伍妍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比虽然落幕,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未散的灵力波动和淡淡的血腥气。
人群尚未完全散去,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苍蝇般在伍妍的耳边嗡嗡作响。
“那个伍嫣……真的赢了赵无极?”
“赢是赢了,可你没看她那样子?浑身是血,跟个鬼似的。”
“嘘,小声点,她现在的眼神吓死人……”
伍妍听得见这些声音,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神色复杂的赵无极,看着伍妍摇摇晃晃的身影,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她。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便从伍妍身上如潮水般涌出,硬生生将他逼退在三尺之外。
伍妍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对于前一秒还在跟自己大打出手,甚至打伤自己的人,伍妍还无法做到接受他的好意,即使他在动手前就已经道歉了。
从主峰到竹取峰的路从未像今天这般遥远过。
每走一步,左肩的伤口都像是被人撕扯一般疼痛。
“啧啧,小伍妍,你这又是何苦?明明让我接管身体,打败那个赵无极就是轻轻松松的事,你非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干嘛呢?”
伍嫣笑嘻嘻地飘在伍妍的头顶,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伍妍孤单的身影。
伍妍并没有回答她。
只是将养魂玉稍微调整了一下,使伍嫣无法继续享受着养魂玉带来的舒适。
“欸,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地关心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察觉到自己从养魂玉的蕴养中脱离,伍嫣有些生气地飘到伍妍的面前,一张脸都快和伍妍贴到一起去了。
“哼,算了,看在我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份上,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伍嫣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捣乱。
为了避开人群,伍妍特意选了一条平日里只有自己走过的小路。
那是一条位于主峰与竹取峰相连的紫竹小路,平日里鲜有人迹。
至少走过这么多次,伍妍只见过自己在这条路上出现过。
起风了。
紫色的竹叶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呜咽。昏暗的光线透过密集的竹叶洒下,斑驳陆离,将地面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影。
伍妍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正准备加快脚步,突然——
“嗝……”
一道长长的、带着浓烈劣质酒糟味的饱嗝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好剑法……真是好剑法啊……”
那声音醉醺醺的,含糊不清,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耳边响起,“好剑法,真是好剑法。哪怕是放在三十年前,你这招破妄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招式。”
伍妍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她现在的神识虽然受损,但作为金丹修士的警觉性仍在。方才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人!
她本能地握紧了手中沾血的长剑,肌肉紧绷,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根只有手臂粗细的紫竹顶端,竟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头。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道袍,上面满是油污和不知名的酒渍。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刚被雷劈过的鸟窝,甚至还插着几根枯草。他一只手拿着一个硕大的红皮葫芦,表面磨损得厉害另一只手晃悠悠地垂在半空,随着竹子的摇摆而晃动。
他那双看似浑浊、半睁半闭的老眼,正透过乱发,似笑非笑地盯着下方的伍妍。
飘渺宗九长老——莫问天。
宗门人称酒疯子。
关于他的传闻很多。
有人说他是上一代宗主的私生子,
也有人说他是因情所伤自废修为的绝世天才。
伍妍只知道,这位九长老,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从不参与宗门事务。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修为到底在什么境界,只知道哪怕是现任几位峰主见了他,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师叔”。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见过九师叔。”
伍妍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痛行礼。同时,她不动声色地调动着养魂玉,将伍嫣重新笼罩在养魂玉的蕴养下,希望她能够懂点事,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乱。
“免礼免礼,我可受不起……嗝!”
莫问天身形一晃,竟然直接从那十几米高的竹梢上掉了下来。
并没有预想中的重物落地声。
他在离地半寸的瞬间,身体仿佛违背常理地轻盈一转,脚尖一点,像一片落叶般无声无息地站稳了,甚至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有带起一丝。
这身法……
他凑近伍妍,一股浓烈的劣质烧酒味混合着竹草味扑面而来,熏得伍妍微微皱眉。
莫问天没有说话,只是围着伍妍转了两圈,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锐利如刀。
那种眼神,仿佛能剥开人的皮囊,透过血肉,直视灵魂深处的秘密。
伍妍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喉咙。
“哟,这老鬼的神识还挺强,估计修为得有个化神后期了吧。”
伍嫣看着伍妍紧张的模样,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放心吧,小伍妍,这种实力的修士,是不可能看穿我的。”
“小丫头。”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少了之前的醉意,多了一分让人战栗的肃杀,
“可是啊,你这剑气之下,好像压着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啊。”
察觉到莫问天话中的杀气,伍妍心头猛地一跳,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原本就被鲜血打湿的衣衫。
她知道伍嫣的存在了?
这可是连夏凌霜都没能发现的秘密,这个整日醉酒的就长老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一旁的伍嫣仍然不以为然,似乎认定了眼前的莫问天,压根就没有发现什么秘密一般。
莫问天嘿嘿一笑,露出满口残缺不全的黄牙,眼神中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通透与戏谑:
“心性越急躁,就越会像这竹子一样,拔节太急,里面就是空的。根基没打牢,心就容易乱。你刚才在台上那一瞬间,那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狠劲儿……啧啧。”
他顿了顿,那张满是油污的脸凑到伍妍耳边,低声道:
“那一刻,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你在使剑,还是你心里的魔障在使剑?”
魔障?
伍妍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猛地一松。
他感觉到了异样,但他似乎……理解偏了?
在修真界,天才弟子因为急于求成、执念过深而滋生“心魔”,导致性情大变、体内气息紊乱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位师叔确实有些本事,能够感受到伍妍身上有些不对劲,但他却将这种不对劲认为是伍妍急功近利导致的心魔。
“你看看,小伍妍~我都跟你说了,以这老头的修为和神识,怎么可能看出来我,想要看出来我,起码也得渡劫期的神识才行,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如今能找到一个渡劫期的修士吗?”
伍嫣说的不无道理,上一世,身为魔尊的她,如今带着记忆重新回到了这一世。
虽然出了些偏差,导致这一世身体的主导权被伍妍抢走了,但她的神魂强度仍然不低。相比起渡劫期,一个化神期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弟子知错。”
“宗门遭逢巨变,弟子的师尊在上次任务中为保护弟子而身受重伤,如今筋脉尽毁,弟子怨恨自己实力低微,无法帮上师尊的忙,心中确实有所执念。急于提升实力,导致道心不稳,滋生了妄念,让师叔见笑了。”
伍妍这话并不算假,自己确实因为夏凌霜的受伤而心有所疚。
如今努力提升实力,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赎罪,同时保护夏凌霜和自己的小师妹余清瑶,
“执念?嘿,好一个执念。”
莫问天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不少酒水顺着乱蓬蓬的胡须流下。
喝完,他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执念是把双刃剑啊。”
他用油乎乎的袖子擦了擦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教导,
“用好了,它是你登临绝顶的动力,能让你剑气如虹;用不好……嘿嘿,老头子我的酒葫芦,可是经常用来装那些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小疯子的。”
说着,他拍了拍腰间那个硕大的红葫芦。
“咚、咚。”
葫芦里仿佛回应般,传来了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伍妍没有接话,只是垂首静立。
“罢了,看在你这丫头是首席弟子的份上。”
莫问天从怀里掏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脏兮兮、表面沾满油渍和泥土的玉瓶,随手一抛,扔向伍妍。
“接着。”
伍妍下意识抬起右手接住。
玉瓶入手温润,虽然外表埋汰,但隐隐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仅仅是握着,就让识海中的躁动平复了几分。
“别嫌脏,这可是好东西。极品清心丹,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莫问天摆了摆手,转身摇摇晃晃地向竹林深处走去,背影看起来佝偻而落寞,脚步虚浮,却每一步都踏在某种韵律之上。
这九长老,虽然人邋遢了点,但确实是个好人。
和九长老的对话虽然感觉很长,但实际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
伍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离开紫竹林时,天色已是黄昏。
残阳如血,将竹取峰连绵起伏的山峦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金红。
自己的洞府在竹取峰的山顶的地方。
平日里,伍妍还会以锻炼身体为目的徒步走上山去。
但如今情况紧急,左肩被赵无极剑气贯穿的伤口虽然暂时止血,但那股霸道的气仍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那种疼痛清晰得令人发指。
不巧的是,背后的伤口也因为此次战斗而有所牵动,传来的剧痛让伍妍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洞府中去。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去。
她御剑飞行的姿态极不稳当。
脚下的飞剑光芒黯淡,时断时续,仿佛随时都会从云端坠落。
每一次灵力的运转,都像是有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来回拉扯她的经脉。
就在距离洞府还有不到两里的一条偏僻山道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
“砰——!”
伍妍整个人从低空坠落,重重地摔在了满是杂草的山道旁,滚进了路边的泥地里,惊起了一群栖息的夜鸦。
剧痛让她的意识在黑暗边缘短暂地挣扎了一下。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前方的泥地里,蹲着一个奇怪的影子。
那影子似乎被她坠落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小铲子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