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谓社家,就是世世代代祭祀特定神社的氏族。
社家多在神社附近建造房屋,其聚集区被称作“社家町”。
神社祭主一般由氏族族长、地方政治首领、祭神的后裔等人员来担任。
蝉隐神社的祭主兼宫司,就同时是神部氏蝉隐分支的家主、叶岛的旧领主和鬼狩武命的后裔。
说来也奇怪。
神部氏原本是古坟时代到8世纪前半期兴起的地方豪族。
他们以伊邪那岐命为始祖、大国主命的后裔大多彦命为氏祖,世代担任粟鹿神社的祭主。
其家主还曾被任命为但马国造。
【注:但马国是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今属兵库县。国造是一种地方官,一般由地方豪族担任,兼备祭祀权。】
不知何时,其中一支血脉漂流到荒蛮苦寒的虾夷地,成为斩杀恶鬼的螳螂武士——鬼狩武命。
然而,弦音怀疑这一切不过是牵强附会。
她读过从阳咲学姐那儿借来的《粟鹿大明神元记》。
书中记载的神部氏系谱里,根本就没有鬼狩武命这尊神明。
搞不好,叶岛这脉所谓的“支流”本来并不姓神部。
虚假的姓氏,虚假的祖先,虚假的神明……
阳咲学姐把这么奇怪的书借给她,莫非就是想告诉她这一点?
弦音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准确。就算没猜错,她也不会到处声张。
毕竟,此刻她正坐在绘理派来的车里,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也得给那个家族留点面子。
“我又没有亲眼见过神裔本人,怎么对神部氏抱有这么大的敌意,老是想消解他们的权威?”
弦音揉了揉脸,不再思考这件事。
发呆的时间一长,她就发现:原本开朗健谈的朴绚真到了车上,也变得和端木澪一样缄默不语。
难道就没人想聊会儿天吗?
这一反常,就连不善社交的弦音也感到焦躁难安。
镇上的人习惯在外保持沉默,该不会是担心路上安装了监听设备吧?
一如岛上不再鸣叫的蝉,蝉隐町的居民始终闪闪缩缩。
这种难熬的境况要持续多久呢?
信号屏蔽,监听装置,噤声不语的民众……
联想到以前读过的反乌托邦小说,弦音不禁打了个寒战。
阳咲学姐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藏书,是因为害怕“某些人”发现她的思想偏离主流吗?
还有,电子书阅读器究竟到哪儿去了?自从学姐失踪后,就没有见过它了……
弦音想翻开阳咲的袖珍备忘录寻找线索,无奈车上有人,不便行动。
就算端木澪、朴绚真还有绘理派来的司机不是坏人,她也要提防那些隐匿在暗处的监视者。
2.
熬过一路死气沉沉,社家町总算到了。
这是一片由日式传统建筑组成的社区。
在葱茏草木的遮蔽下,众人跟随御师穿梭于青街石巷之间。
【注:所谓御师,是指隶属于特定的神社或寺院、为参拜者或信徒作向导的神职人员。】
作为隐川的发源地,这里的水比岛上其他地方要清澈得多,桥梁的材质和构造也更显多样化。
一叶小舟静静地拴在岸边,随波轻荡。
眺望远处的农田,有人蹑足于阡陌之上,看上去形单影只。
在蝉隐平原,弦音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农田。
为了照顾这位初来乍到的客人,御师耐心解释:
“这叫‘神田’,是神社的直辖田地,种出来的作物是用来烹调神馔的。
“隐川分布在北叶的水系也归神社掌管,从这里汲取的水可以作为供奉神明的‘御料水’。
“打捞上来的水产是神馔的重要来源之一,品质相当不错。
“不过,我们近年来很少举行大型祭典。
“多出来的食物和净水除了供神社职员和慈善机构使用,也会分发给附近的居民。”
慈善机构?分发食物?弦音不太理解。
真要氏子们吃饱喝足,干嘛要将岛上大部分土地转让给研究所,而不让大家自行耕作呢?
而且,研究所似乎也没有好好利用平原上的荒地呀?
【注:氏子指的是祖神的子孙或祭祀同一氏族神地区的居民。】
“看,那里就是蝉隐神社。”
弦音循着御师的指尖望去。
整个社家町背后,便是覆盖着茂密树林的连绵山丘。
其主山高约550米,名为“隐山”。从山脚开始,每隔一段距离就竖起一道鸟居。
这些鸟居随着石径的延伸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直抵山头。
虽然不像伏见稻荷大社的千本鸟居那样连成甬道,但也颇具龙盘之势。
不过,御师并不打算带领客人参拜神社,而是停在一栋带庭院的三层高建筑前。
几名守卫立在庭前的安检口旁,等待众人的到来。
“我特地没吃早饭,就是为了这一顿!”
过了安检后,朴绚真便兴冲冲地直奔屋里去了。
“没吃早饭只是因为睡过头吧?”端木澪无奈一笑,紧随其后。
弦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沉默的少女露出笑容,看来她和朴绚真关系不错。
轮到弦音过安检时,扫描仪却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这位客人,您身上有异物,我们需要先向隐山小姐汇报情况,请稍等。”
其中一名守卫用警惕的目光扫了弦音一眼,随即进入屋内。
“啊?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奇怪的东西?”弦音皱起眉头。
不一会儿,绘理出现了。
她今天没穿巫女服,只是在浅色连衣裙外披了件长袖薄开衫。
就像纱夏说的那样巧妙地遮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她和守卫耳语了几句后,满怀歉意地朝弦音鞠了一躬:“抱歉,是这边处事不周,怠慢了客人。”
呀,绘理今天突然变得好注重礼节。
弦音平时和阳咲开惯了玩笑,总是没大没小的,遇到这种情况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红着脸,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语,说出来的话却语无伦次。
“没事的,我明白你们这么做只是出于安全考量,那个……其实……”
绘理轻轻点头,示意弦音不必紧张,亲自领着弦音踏进室内。
虽说二人从那晚开始就直呼对方的名字,可相处方式也未免太拘谨了。
弦音很是纳闷:绘理平时是怎么和朋友们交流的?我和她现在算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