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确实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
“有时候,我真羡慕梨花她们。”绘理轻声感慨。
“梨花?”
“嗯,《寒蝉鸣泣之时》的古手梨花。她也是巫女,亲人全都离世了。”
“哦哦,我记得了。可是,她的身世很悲惨啊,为什么要羡慕她呢?”
绘理叹了一口气,重新将红布盖在铜镜上。
“我和她的处境很相似,但蝉隐町没有蝉鸣,也没有轮回。
“梨花可以前往下一个平行世界进行补救,可我做不到。”
二人退出本殿,朝社务所的方向行进。
“弦音,我从来都没有以‘神裔’自居,也质疑过叶岛的鬼神传说。
“可是,没有神的世界,也未免太残忍了。
“梨花在御社神的帮助下,和同伴们一起拯救了雏见泽。
“那么,没有神明指引的我们,要靠什么来拯救蝉隐町呢……”
“绘理忘了吗?本殿那面铜镜,会显示神的真容哦。”弦音小声提醒。
绘理无奈一笑:“那面镜子只能呈现我们自己的模样,你刚才不是也见过吗?没什么特别的。”
突然,弦音停下脚步,注视她的眼睛。
“因为蝉隐町从来就没有神,又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神。
“梨花之所以能成功,单靠御社神的帮助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和同伴们齐心协力打败敌人。
“否则,她只能孤军奋战,被困在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
绘理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弦音。”
一步入社务所,弦音的目光就被墙上的书画作品吸引了。
其中一幅在枯枝上画了一只孤零零的蝉,并用瘦劲清峻的行草题了一首汉诗:
“秋来万物皆萧煞,唯有孤蝉未禁声。宁作灵乌鸣以死,不从蝼蚁默而生。”
落款是神部知鹤。
先代宫司的作品旁,则是用清丽纤柔的字体题的汉诗,没有落款:
“清露濡纱翼,寒吹送苦讴。风催梧叶落,何处躲清秋。”
与刚才那只不停鸣叫、至死方休的孤蝉相比,这只寒蝉少了几分无畏决绝,多了几分彷徨凄苦。
第三幅作品,字迹与第二幅相似,但更显清冷沉重,没有那么纤柔。
画面上乌云滚滚,怒涛翻腾,高高掀起一叶孤舟。上题:
“黯澹山渊外,闻言染翠微。欲扬舟楫去,江上乱云飞。”
同样没有落款。
然而,弦音一眼就认出这是绘理的字迹。
“绘理和知鹤阿姨都很喜欢蝉吗?”
“嗯。”
“可是,蝉在叶岛神话里是罗刹鬼的化身,你不讨厌吗?”
绘理摇了摇头。
“以前接触过一些汉诗,蝉栖高饮露,是高洁的象征。还有人佩戴玉蝉来辟邪呢。
“再往前追溯到商周时代,蝉纹的寓意是‘生命永存’和‘死而复生’,被铸在礼器和兵器上。”
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低弱下去。
“蝉原本并不是肮脏邪恶的存在,我不明白叶岛的说法为什么和岛外不一样……”
“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以后一起出岛,去听听外面的蝉鸣,怎么样?”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岛上的居民是出不去的。”
“会有那一天的。”
2.
社务所后方开辟了大片菜园和药圃。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弦音饶有兴致地欣赏周围的景物。
四面绿树环合,茂密成荫,微风吹过时就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动听。
几位“庭师”正在修剪树枝,浇灌苗圃,对弦音的到来毫不在意。
“绘理,不要告诉我,那些是农科系的学姐……”
“还真是。”
此处原本是神社的后花园,曾根据季相变化将花期不同的花草树木搭配种植。
设计者将乔木、灌木、小花小草合理安排,形成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的布局。
因此,花园一年四季都会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在知鹤就任宫司期间,后花园就改种药草和蔬果了,大部分花草都被移植到别处。
“这些都是试验田,比山脚下的‘神田’更有科研价值,不能被某些人知道哦。”绘理悄声道。
园内的池塘里布置有假山,并从山上引来清澈的泉水。
泉水借势形成小小的瀑布,叮咚叮咚地击打着水面,如鸣佩环。
锦鲤惬意游动,见有人走过,便聚到水边浮起头来,仿佛在和客人打招呼。
弦音小心试探:“该不会是养来吃的吧?”
“不吃哦,它们待在这里当吉祥物就挺好的。”
二人继续前进。
行至山林深处,一个疑似防空洞的建筑于草木掩映间隐隐漏出。
这里便是北叶的秘密研究基地,连接山上山下,通往四面八方。
弦音平时不怎么锻炼,到了这里就迈不开步子了。
察觉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绘理问:“你还走得动吗?”
“对……对不起,我可能要休息一下……”弦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弯下腰来,扶住膝盖。
“不如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背你下山,好吗?”
“诶?”
“没事的,我已经像金蝉脱壳一样重生了,又不是曾经那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
确实,绘理体内安装了适配多种充能方式的电池,不怎么需要休息。
就算闭上眼睛睡觉,也只是相当于切换到待机模式罢了,随时都可以唤醒机体。
另外,北叶正在使用阳咲从研究所带回来的改进版干细胞体外定向分化技术。
现在,实验室里生产出来的血液,功效已与神裔体内的“神之血”无异。
如此一来,绘理就不必经受失血之苦、出门执行长达十小时的驱鬼仪式了。
她也因而省下更多时间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背女朋友下山?小菜一碟,好玩爱玩。
见绘理蹲了下来,弦音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攀上她的背。
绘理身形清瘦,肩膀并不宽厚,但却意外地柔软。
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步伐,弦音莫名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她凑近了绘理的颈侧,贪婪地呼吸着恋人发间的馨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弦音好轻啊,那晚是怎么背着我跑到朴氏诊所的?以后一定要把她喂胖一点。”绘理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