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屋子后,我整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的。
明明在想着些什么,可回过神来,却始终记不起刚刚在想的内容;有时候似乎有了些灵感,试图集中精力去抓住,然而思绪很快又飘飞了开去,完全没有头绪。
哪怕今天的晚饭做得同样颇为不错,颇合我的口味,我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只是随意地对付了几口,便让兰香收拾了。
然后就这么坐在屋内发着呆。
"侯爷!"
忽然,我听到守在外边的兰香的声音。
全身一震,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候着,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却始终不见人影进来。
心中疑惑,我索性直接出了屋门,见着毕恭毕敬站在廊边的兰香,正要开口询问,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侧头看去,只到一个背影,正往这间清乐院的正屋而去。
那边是吴氏住的屋子,吴氏正领着周文在门口迎接。
“嘎吱——”
三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有说有笑的,然后一起进了屋子。
有意无意之间,吴氏似乎朝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房门关上,隔断了我的视线。
心头泛起了些酸楚,隐隐约约有着某种失落之感。
失落?
不,不对!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了?
我可是……
刹那之间,浑身一个激灵,我只觉得从尾椎到头皮,半个身体如同过电一般都在发麻,脊背之上,几有冷汗珠渗出——这,绝不是自己应有的模样!
猛地转身,径直走进了内屋,我翻身上榻,双腿盘坐,五心朝天,呼吸调匀,心神沉入泥丸宫中。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江水依旧滔滔不绝,乱石穿空,清风拂面。
然而,此时的江上却有一团不断旋转的黑色雾气,弥漫于之夜空之中。
头顶的明月,仿佛被云雾遮住,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原本的如水清光,也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一般,照不下来。
甚至,原本的满月,随着雾气的升腾、弥漫,竟然隐隐约约出现了月亏之相。
果然如此。
回头细细梳理了一番今日的经历,我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问题所在。
其实,也是我自己自找的。
今日一整天都在修行神意、荡涤气血,端得算是勇猛精进,到了傍晚时候,有些许神意散溢而出,未曾收拢,也是常理。
本来这些并无大碍,夜间稍作休息,便可自然而然地恢复正常,亦是符合道法自然之理,然而,晚间问安之时,偏偏却撞上了周玄这尊大神。
和他视线相接之时,无意之中,不免就带上了几分神意窥探,随即……便遭到了反噬。
事实上,这位侯爷根本就没用力。
仅仅只是我自身神意相触,造成了窥视的后果,其自身的法度便自发运转。对于窥探者进行了惩戒。
这,大概就是他当时评价我“大胆”的缘由。
虽然不重,然而若是未曾发觉,今日一夜睡去,伤势沉积下去,很容易就会留下不小的隐患——与肉身相比,神念之属向来玄妙,轻易不会受伤,但一旦受创,没能及时愈合,成了旧伤,再恢复起来,就很难了。
所以万万不可再拖延下去。
当下,我便催动心法,转移视线。
浩荡奔流的大江中心,一轮笼罩在雾气中的明月倒映其中。
明月照江,江心映月。
这,才是这门神念之法的精髓所在。
江水激荡奔涌,无数水汽晕染开去,随着江水源源不断地洗刷冲击,水中的那轮明月虚影周遭弥漫着的那层雾瘴,竟似有着被荡涤一空之相。
与之相应,天空中那层昏黑的云霭,竟然也随之渐渐消散。
时间渐渐过去,不知多了多久,天空中的明月猛地一震,如水清光大放,将深沉夜色照亮,驱散了最后一丝雾霾。
原本似有缺损的一角,再度显现,夜色之中,那轮明月之光,竟似越发皎洁了几分。
直到此刻,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有些紧张的情绪终于散开,甚至,还有几分欣喜升起。
果然,所谓不破不立,自家的神念修为,经此一劫之后,竟似又有了突破的迹象。
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睁开眼睛,下一刻,全身却骤然绷紧。
昏暗的烛光中,就在我身前不到数尺之处的椅子上,一个身影正大马金刀地坐着;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而我却始终浑然不觉。
桌上的红烛噼啪一声炸开,原本昏沉的屋内陡然亮了亮。我原本拎着的心,忽然又平复了下来。
盈盈起身,我向着眼前之人行礼:"清澜见过老爷。"
“功夫不错。”
男人有些随意地评价着,“昨天晚上喝多了,竟然走了眼。”
“承蒙老爷夸赞,妾不胜惶恐。”
我说着谦虚的话,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惶恐?”
男人颇有些玩味地重复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原本以为只是胆量大而已,没成想,还是有着仗恃的——居然有门观照之法,只是看着,应该不是江家的传承?”
“观照之法?”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我不禁愕然,下意识地就抬起了头。
只见男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异之色,然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老爷是说,观想法?又或者是炼神之术?”
我迟疑了片刻,试探着询问。
“不,看起来你确实不明白,”
男人抬起手摸了摸下巴,终于提起了点儿兴趣,“那,这门观照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奇遇?”
“刚刚的那个?”
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醒悟过来,“那是妾偶然间结合了家传的炼神之术,与斩杀闻香道的极真道人后获得的一门观想图景所创。”
当下,不等周玄询问,我便赶忙一五一十地将整套法门,包括那“明月照江,江心映月”之法,以及创立的过程,完完全全地讲给了他听,没有任何的保留。
然后,我看见周玄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确实有些意思。”
“虽然粗浅了些,欠缺了些打磨,但确实是观照之法,而且,这两两相映之术,别出机杼,着实有些意思。不错,真不错……”
他啧啧了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一直走到我的身前,一双眼睛始终盯在我身上,像是在打量什么珍奇事物一般,直看得我心头发毛。
我低下头去,下一刻,身体却又一僵。
一根手指伸了过来,强硬地托起我的下巴,逼着我抬起头来,与男人那双幽暗深沉的眸子对视。
这个模样……我只觉得,自己不发声不行了。
“老爷——”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儿颤抖——这个男人实在给人的压力太大,今儿下午那一遭,我可刚刚才缓过来。
“说实话,以你的功力,在这个年纪,确实可以称得上不错,但,也只能称得上不错而已;天下之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男人脸俯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人很难分辨清楚其中蕴藏的真实情绪,“然而,能从无到有,自创观照之法,哪怕是在那些所谓的‘天才’中,也能位列一席之地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男人已是凑近了我耳边,灼热的鼻息扑打着耳边的发丝。
我深深吸了口气,让砰砰跳着的心平静下来,双眼平视前方,缓缓开口。
“妾,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妾只知道,从昨日起,妾已经是老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