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钱氏的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吴氏,还有秋菊住在一个院子里,走的时候理应是一起。不过真正走在小径上,却是分开的。
吴氏走在最前面,我跟在她的身后,而秋菊则拉了我几个身位,在后面亦步亦趋。
一行三人,除了脚下绣花鞋与青砖路面发出的摩擦外,竟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走在途中,吴氏几次回头过来看我,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我也默默行走着,一直到了清乐院中,看着离房门不远处,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位姐姐,清澜有些累,先回房了。”
“嗯……你好好休息。”
落在身后的秋菊愣了愣,扯了扯嘴角,总算说了句话来。
吴氏也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忽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揶揄。
“确实要好好歇会儿,清澜妹妹晚上还有得累呢。。”
“……”
一旁的秋菊,脸色顿时变得古有些怪了起来。
而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的脸上也忽然有些发热——当然,心中也是有些诧异,经过今日这一遭,她居然还能开这般的玩笑,足以见得她内心之中,确实有着充足的应对打算。
这般调笑之下,有些压抑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些,三人彼此道别,各自散去。
回到屋中,坐下歇息了没一会儿,兰香从外边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单子:“姨娘,晚上可要吃些什么?”
我虽然跟着一起吃大灶,不过周家家大业大,晚膳菜色颇为丰富,还是还是有些挑拣的余地的。
“唔——”
我接过单子,眼睛一扫,正要开口,忽然想起昨天周玄过来的场景,就有些迟疑。
“平日里侯爷在哪儿用晚膳?”
兰香微微一怔,随即就回过神来,脸上有些犹犹豫豫的。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眉头一挑。
“这……这也倒不是,”
小丫头顿了顿,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解释了起来,“平日里侯爷其实很是随性,有时候会和太太一起,有时候也会在各个院子里。只是……刚刚在外边,奴婢听说侯爷其实已经回了府,只是立刻被太太请过去了。奴婢回来的时候,小厨房那边已经开始备菜了……”
说到最后,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哦。”
我心中了然——估摸着钱氏要说些什么事情,说不得就是有关翁先生和周文的事情,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口在菜单上点了几下:“就这几个,你就去端菜吧,我有些饿了。”
“是!”
晚膳用完,我稍稍休息了会儿,在院中走了几圈,权当消食。
大约天色已晚,吴氏和秋菊那边都已经是房门紧闭,小院里面颇为冷清,看不见人影,我甚至还看见了周文正在苦读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摇摇晃晃的。
我摇了摇头,便又回了房中。
双腿盘坐于榻上,五心朝天,调整着呼吸,气息轻柔,如丝如缕,却绵长不息。
心脏缓缓跳动,与呼吸相应和,气息如同江潮一般,在血管之中来回奔涌,洗练着五脏六腑,带走其中的杂质秽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身前,桌上的蜡烛啪地炸响,灯光下,我分看见,周玄,这位大洪朝的克虏侯,正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着,手中把玩着青瓷茶盏,一双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颇带几分玩味地盯着我,上下扫视着,
“……”
我有些无语——敢情,这位爷天生是属贼的?每次出现都是悄无声息,几乎要吓人一跳。
还有,明明都已经被钱氏叫去了,怎么晚上还来?是因为那位怀孕了?所以……
这么饥渴的吗?
心中转着些恶意的念头,我的面上丝毫不露,站起身,走上前去行礼。
“侯爷。”
“嗯,”
男人嗯了一声,身体依旧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懒洋洋的,“修行得不错,这是你江家家传的吐纳法?”
“是,功法名为《灵蛇摄息诀》。”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甚至暗暗已经做好了将功法全篇背诵出来的打算。
左右只是江家的传承,我可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过男人却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有些随意地给出了个评价:“还算不错。你练得也挺勤奋,看着花费了不少功夫,可惜……进度有些慢。”
听着像是在讽刺,我却没有吭声——虽然有些伤人,但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和之前的勇猛精进相比,到了内练脏腑这一关,我的进度确实拉了下来。
对于我的沉默,男人似乎并不在意,继续大剌剌地往下说着:“按理来说不应该的。想来,除了天资和功夫本身之外,你的性子也是原因之一——太过谨慎了些。”
“谨慎……不好吗?”
对于男人的断言,我终于没忍住:“家中长老时常教导,而各门秘籍亦有记载,脏腑关系性命本源,本身却脆弱娇嫩,又极为精密;内炼脏腑,本就应当秉持谨慎之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对?”
“哧——”
对于我的质疑,男人盯着我看了会儿,从齿缝中发出一声嗤笑,“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若是谨慎过了头,每次修行都未能练得透彻,总想着留几分余力,那自然进度便要拉下来了。”
……若是真的听了你的话,不留余力,到时候出了事情,那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心中吐槽着——与筋骨皮膜不同,内脏处于肉身内部,本就隔了一层,感应迟钝,又是性命交关,极容易受伤,哪儿是说不留余力就能行的?
气血冲击稍微大上一些,或是稍稍用错了力道,那可不是修养个三五天就能好的。
自己又不是那种天生敏锐,能精准把握修行极限的天才,自然是越谨慎越好。
当然,心中不服归不服,我的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偏偏恰在这时,忽然听到周玄慢悠悠的声音:“怎么,你明明身具观照之术,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