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照之术？”
闻得此言，我当即便是一愣——那法门，不是用来内照自身气血精神，修行神念的吗？
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用法不成？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外露，男人大约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下来，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的意思，又过了片刻，方才发出一声疑问：“怎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自是一片茫然。
周玄定定地看着我，直到把我看得有些手足无措，方才摇了摇头，失笑道：“所谓观照之术，本就是由虚化实，将修行中那些限于人身禀赋难以细微观察的周身气机、形骸状态，倒映而出，化作直观图景，以供修行参考。你既然已经做到化精血为江河，气息为清风，心神为明月，那再添一个脏腑的气机投映，又有何难？”
“空有宝山而不知发掘，这般的随意，嘿，这回我倒是真信这功法是你自创的了……”
脏腑的……气机投映？
我的全身忽然一震，某个想法忽然生出，径直将他后面感叹的话语给忽略了去。
没错，自己既然已经将神念精血化作意象图景了，那——脏腑呢？
如同一层薄薄的纸被捅破，无数灵感似清泉涌出，多日来的感悟，于脑中浮想联翩，一个接着一个的想法冒出，直让人跃跃欲试。
我也顾不得男人在身前，当即转身回到榻上，心神沉入泥丸宫中。
明月高悬，江流清风的胜景，再度浮现。
不过这一回，我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继续观想，打磨神念意志，而是心神继续下沉，这些时日修行所得，对自家五脏六腑的气机感应一一浮现于脑海之中。
与此同时，自小所熟读的武道典籍之中，关于脏腑的所谓藏象之学，在眼前铺陈开来，并与此刻的切身体验，相映对照。
五脏者，心肝脾肺肾也，六腑者，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也。
五脏对应五体，心主脉，肺主皮，肝主筋，脾主肉，肾主骨。
五脏藏精气而不泄，六腑传化物而不藏，虽各具实体，各司其职，分阴阳表里，然而内中气机互通，血脉相连，支撑身体躯壳运转。
凡此种种，无数明悟生成，随之而来的，便是江中湍流激荡，原本的一块块江底礁石隆起，分开江面，化为星罗棋布的江心之洲。
清风吹拂，水波激荡之中，不同的沙洲之上，又有不同胜景于焉浮现。
有些芳草萋萋，有些泉水淙淙，有些泥泞遍布，有些崖谷高耸，有些丛林密布，崎岖难行，有些山径穿行，曲径通幽。
滔滔江水，自沙洲各处分流，回溯蜿蜒；清风裹挟水汽轻拂，滋润其上的草木，又将些许泥土尘埃卷走。
脏腑内景之象，就此初成。
原来如此。
心神伴随明月，浮于夜空之中，俯瞰月夜江中之景，我终于恍然。
所谓观照之术，并不仅仅只是一门养神之法——确切地说，修行神念，不过仅仅只是它的顺带而已。
它的真正用途，乃是将体内各处繁复纷杂，难以把控处理的形骸气机，提炼其中的精要，投映成为对应的意象，最终以一种最为直观的方式展现出来。
如此一来，修行到了什么程度，中间尚欠缺什么，又或者有什么暗伤需要处理，自然而然地就可轻松把控。
对于修行而言，实乃是开了全地图的作弊器。
感情，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着买椟还珠的蠢事？
若非那位侯爷提醒，自己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醒悟过来。
侯爷？
对了！那位侯爷，可还就在自己眼前杵着，而自己，竟然就这么生生地将他晾在那儿？
心神激荡之下，我立刻便从观想中苏醒过来，眼睛睁开。
那个男人，依旧靠在椅背上，就这么坐着，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着。
视线移转，与他那幽深不见底得眸子相对，我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而起，躬身行礼。
“清澜失礼了，还请侯爷责罚。”
“……”
屋中一片安静，虽然低着头，但我能感觉到，男人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是却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呵……”
又过了片刻功夫，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轻笑，似乎带着几分自嘲，又似几分怀念，“失礼得好啊，若是你不失礼，我反倒会有些失望了。”
“得而忘我，这般纯粹的武道心思，这几年下来，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赞赏？
我心头略松，随后，便听男人开口询问：“怎么样，刚刚的失礼时候，可有何收获？”
语气之中带着些调笑，还有纯粹的好奇，应该……没有生气才对。
“回侯爷的话，刚刚清澜……”
这一刻，我终于安心下来，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刚刚的所得及所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地保留。
“……差不多就这些了。”
“竟然有这么多吗？”
男人眉头轻扬，“能于这般时间内把握住机会，成就你的资质确实不凡。只是之前未曾发掘出来而已。”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摸了摸下巴。
“啧啧……确实是得了块璞玉。这样吧，既然已经有所成就，那这本秘籍，你便拿去看吧。”
说着，他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本书籍，递了过来。
“这是……”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眼睛扫了一眼有些泛黄的书皮，其上用歪歪扭扭的金石文，写了五个大字。
《玄龟吞气法》
“当初入京之前，和天一道的长春老道打了一架，最后从他手中赢来的，算是门不错的练气法门，正好和你家灵蛇摄息诀一起修行，应当会有些额外的效果。”
男人很是随意地解释着，那语气，听着就像是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打了一场，丝毫不值得提起。
然而，我的心头立刻就是一阵狂跳，口舌之中，一时间有些发干，拿着书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天一道，长春道长。
以这位侯爷的身份，或许可以不当回事，但我却绝对不能。
那可是长春道长，道门领袖之一天一道的天下行走，赫赫有名的宗师，天下间有数的高手，就算是已经过世的神武门老宗师，也只配在他面前站着。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战胜了，还赢了东西回来。甚至，最后这门战利品……就这么，随随便便到了我的手中？
要推辞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深吸口气，向着眼前坐着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清澜……多谢侯爷赏赐。”
“区区一本练气功法而已，不用这么拘谨，”
周玄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礼，然后缓缓站起身，“说了这么多，也不早了，早点儿安歇把。”
感受到一双饶有兴趣的视线俯瞰下来。我低着头，咬了咬嘴唇。
“……是，清澜服侍老爷更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