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睛盯着我，让人不自觉地心里毛毛的。
我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错，不过只觉得嘴巴里有些发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得有些讪讪地站在那儿。
片刻之后，周玄收回了视线，并没说什么，大手一挥：“去拿菜单来，顺便知会厨房一声，今晚去请郭婆婆掌厨。”
郭婆婆？那又是哪一位？
今天自己在厨房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脑中某个疑惑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抛到了脑后；如蒙大赦的我可顾不得这个，赶忙出去吩咐兰香去小厨房通传消息。
半刻钟的时候后，一桌子菜终于布好了。
望着铺满桌面的菜肴，我的嘴角有些抽搐。
我忽然觉得，自己今儿让这位爷自己点餐，是不是一个错误——也难怪他会去让那位“郭婆婆”掌勺，换成胡成家的，是决计做不出这样的菜式来的。
或者，真要平日里做出来，怕是立刻便会被钱氏赶出家门去。
这顿饭，和我平时吃的大灶完全不同。
瓷碗里盛着倒还好，那是上等的胭脂红米——这米我只是曾经听父亲说起，乃是御田所出，皇家贡品，色红而粒圆，气香而味腴，号称天下之最，日日食用，有着补益精气，延年益寿的功效；和我平日里吃的上等精白米不是一个档次的。
外围摆着的是四碟小菜，菜色脆嫩，摆放十分精致。
听起来相当不错，对于堂堂侯府而言也很正常，然而，桌上的那几盘子硬菜……
一盘肉干，货真价实的“干”，看那色泽，应该有些年头了，然后拿出来刷了点儿油烤了烤就送上来了；一块大饼，黑面和着粗粮揉成的死面饼烤成的，闻着味道，大概还是用醋泡了很久，透着一股酸味儿；一块大排，其中有一半是骨头，剩下的一半，上面筋腱纵横，看着跟前世的橡胶似的，一看就非常有嚼头；还有看着像是用粗粮磨成粉炒熟了添了点水变成的炒面糊糊……
不能说是极其简陋，只能说是相当粗糙，或许……是军中的玩意儿？
我确实曾经听闻过，军队里面会有醋饼肉干什么的作为长途奔袭时候的应急之用。
这家伙，是真的喜欢这个，还是故意捉弄人？又或者，试探？
将盘子摆好，我领着兰香站在一旁，正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帮周玄夹菜；却见那边男人挥了挥手，让兰香出去，不用再里面伺候，然后提起筷子，随手一指，示意我坐下，“别杵着，你也一起吃吧。”
“是。”
他都这般说了，我正好有些饿了，也不再客气，坐在了他的下首位置，等他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子，便端起盛了胭脂红米的饭碗。
碗中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直让人食欲大动。
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入口之处清香无比，细细咀嚼一番，只觉得颗颗分明，圆润如珠，非常有嚼头；每一粒米中，似乎还蕴藏了丝丝缕缕的温润精气。
当真不愧是米中极品，皇家贡米，我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又夹了两筷子小菜吃了，方才看向桌中的那些摆盘。
周玄似乎对我并不关注，也不吭声，秉持着“食不言”的古训，自顾自地吃着，速度很快，无论是肉干，还是面饼，都仿佛嚼了两嚼就直接下肚。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夹了一块肉干，试探性地放入了口中。
“嘎嘣——”
口感极为粗糙硬实，让人酸爽无比——感觉仿佛啃上了一块硬木头，若是牙口稍微差一些，怕是会直接咯了牙。
和刚刚胭脂红米完全是两个极端。
想来，前世欧洲中世界那些掺了锯木屑白垩土能充当物理学圣剑的法棍黑面包，大约也就如此吧？
我暗暗腹诽着——也真难为那些士兵了。
不过我却并没有丝毫的停顿，牙齿用力一锉，那些坚硬的肉质直接被磨得粉碎，舌头再灵巧地一卷，已经将其吞咽入腹。
这就是武道修行的好处。
牙口够好，只要是吃的，都能给嚼碎了下肚；而已经修行到一定程度的胃肠脏腑，消化起这些食物来，也毫无任何的麻烦。
而且，似乎……还能接受？
我细细回味了一下，只觉虽然柴了点，但残留在口中的味道，其实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不，不止如此。
随着腹中一股热意升腾而起，散往四肢百骸，细细感应之下，我忽地自觉明白了过来：那肉干之中，竟是蕴藏着颇为充沛的血气，应当是一些野兽身上的精华所在。
而分量也是足够。
若是消化能力够强，这一盘肉干下肚，之后再修行武道，打熬体魄，几乎可以说是不亚于吃了小半根野山参。
由此观之，那饼、那骨头，那糊糊，多半效果也是类似——都是气血充沛之物，只考验你牙口是否足够坚硬，胃口是不是够好了。
这一桌菜，看着粗粝至极，但对武道修行而言，却极为实用。
难怪男人会点这个。
想到这儿，我眼睛一亮，筷子一伸，又夹了一块饼回来。
眼角的余光中，我发觉周玄朝我瞥了一眼；也只是一眼而已，很快就收了回去，并没有说什么。
他不说，我自是也不会没事凑上去，便跟着一起继续吃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桌上风卷残云，竟是被我们两人分得干干净净。
当然，我还是心中有数的，没去和他抢着吃；故而最后一多半都是进的周玄肚皮，我只分了大约三成不到一些。
兰香进来将桌子收拾干净，退了下去。
我去给周玄沏了杯茶，帮他漱口——这种事情我在江家也没做过，不过好在嫁过来前母亲寻了人过来传授了一番，练过几次，好歹也算知晓。
“看不出来，你的饭量不小。”
周玄端着茶盏，也没喝，只是淡淡地说着。
说实话，他的那种语气，我很难分辨出，这句话到底是称赞还是嘲讽。
因此，还是选择了扯个借口：“不比夫人千金之躯。妾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平日修行总要消耗不少精气，因此食量颇大，今日的饭菜颇合胃口，吃多了些，让侯爷见笑了。”
然后，我就看见男人放下了茶盏，一双幽深的眼睛看了过来：“不，我是说，这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