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自认脾气极好。
从前世到今生都是如此，天生的咸鱼性格，不喜欢与人争执，只要能够安安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向不喜欢多问。
所以哪怕是被家族强迫着送入周家为妾，但当木已成舟，加上还能够受到周玄指点，我也就认了下来。即便平日里受点儿委屈，伏低做小，也只当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已。
然而，这并不表示，我真的就是可以随意任人揉扁搓圆的性格——或许其他方面都可以退让，但在武道方面，甘凉年轻一代第一人，哪怕只是曾经的，也自有一份傲气在骨子里。
即便沦为妾室之流，但这身的功夫，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轻易拿来取乐的。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位正得意洋洋着的冯三奶奶。
“还请冯三奶奶原谅则个，这套拳术，清澜已经忘了。”
“忘了？”
大约没想到我用了这个理由，包括钱氏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还是林霓裳最先反应过来，捂住嘴，吃吃地笑着：“练了这么久的功夫也会忘？江姨娘你莫非在说笑？我可听说了，你们江家年轻一代中，你可是最早得传这套功夫的，也是练得最精妙的。”
她特意在姨娘上加了重音。
“对武道修行，清澜一向敬畏敬重，从不说笑。”
我淡淡地说着。
林霓裳一时间有些噎着了。
芮太太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看向钱氏。
钱氏的脸上显出了几分不悦之色：“江姨娘，冯三太太都这么说了，大可演来看看，便是不怎么精熟，也不打紧的；左右我们也看不懂，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关键时刻，终究还是显出了本色来。
我心中叹了口气，却只是仍旧摇头：“太太，您未曾修行过武艺，自是不知，一门武功，若是忘了，那就是忘了，是全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的。”
“江姨娘！”
钱氏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一回，不等她继续说话，我便抢先解释道：“事实上，清澜也是前几日请了侯爷指点，方才彻底忘去的。”
“侯爷指点？”
果然，随着我搬出周玄这尊大神来，钱氏的语气稍稍缓了一下，虽然依旧冷着脸，但眼中，已然多了几分狐疑，也多了几分迟疑。
见得如此，我立刻趁热打铁：“前些日子，见着侯爷高兴，清澜曾冒昧请侯爷指导功法。这套功法清澜也是素来练熟的，故而特意演练了。只是演练之后，侯爷却未置一词，只是吩咐清澜从今往后，将这套功法给彻底忘了，不可再使出来。”
“咦？竟有此事？竟然还有让人将功法忘了的说法？”
随着我卖起了关子，钱氏和芮太太都提起了兴趣。
我控制着面部肌肉，让自己面上表现出满满的热切，以及对着周玄的极度崇敬：“侯爷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大宗师，仅仅这一句话点拨，让清澜醍醐灌顶。”
“所谓得而忘之，方得神意。后来废了好一番功夫，也就是机缘巧合之下，清澜方才彻底将之给忘了。然后便自觉，武功较之往日又大有进益，可以说是踏入了全新的境界。”
“所以冯三奶奶让清澜再演练出来，那实在请恕清澜无能为力了。”
这门功夫，我确实可以算是忘了：都完成了迭代升级了，原来的版本，自然不能再继续运转，以免发生版本冲突。
而周玄也确实和我说起过，让我忘了这套功法，从此不准在外人面前使出这类的话——虽然是迭代后的版本，但既然功夫系出同源，那自然可以算是一体。
所以，整段话，便是拿到周玄那边，我也是能掰扯几句的——如果她们愿意把这种后宅争斗的事情摆在那个男人面前的话。
“……”
果然，此话一出，钱氏和芮太太对视一眼，便不再说些什么。
只是林霓裳却犹自不死心：“得而忘之，方得神意……这话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莫不是……江姨娘你自个儿随意胡诌的托词吧？”
真是……
该怎么说呢？非得扯破脸吗？
我瞥了一眼旁边面色已然有些微愠的钱氏，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既然如此，那就开撕呗。
“侯爷的指点，冯三奶奶竟然也不信？说是清澜胡诌的？”
我面上立刻显出几分恼意，“这样吧，既是冯三奶奶质疑，往日也是曾和清澜交过手的，如今清澜是否又大有精进，自可亲自下来考较。“
缓缓挺直了腰背，我盯着她，双眼灼灼，带着满满地热切，与此同时，放松了对于自家神意气血的约束。
多日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气势倾泻而出。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到，原本站在钱氏身侧的钱嬷嬷，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身体，将钱氏半遮在了身后。
而站在下面的孙嬷嬷更是面色陡然一变，顾不得尊卑，两步踏前，拦在了我的身前，厉声喝道：“江姨娘，你想做什么？”
我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只是刚刚冯三奶奶质疑侯爷的武道，清澜请她来验证一番而已；怎么，孙嬷嬷可有意见？”
孙嬷嬷顿时一窒，原本的气势就泄了大半。
在侯府，当着侯家人的面质疑克虏侯的武道造诣，这顶帽子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一句无心之言，笑笑便可过去；可要是上了秤，那就不好说了。
不要说林霓裳了，便是她家丈夫过来，也吃不住。
而我，偏偏就把它拿到了明面上来，用这一顶大帽子她死死地扣住。
哪怕是钱氏，也不好在这上面反驳；至于孙嬷嬷，她可更扛不起了。
至于林霓裳真的下场……
我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她那花容失色，有些张惶失措的模样，依稀还记得，当初的海湖之会，似乎也有这么一张脸——说实话，当时击败的人太多，给我留下印象的着实不多。
她那个大哥倒是还有些印象，战了差不多三十来招，我才破了防御，将之击倒；至于她嘛……或许只走了七八招？也或者三五招来着？
若是不去刻意翻找记忆，是当真想不起来的。
所以……又有何惧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