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的水银镜面。
依旧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只是这些时日,随着修行的进展,周身的皮肤越发的白皙紧致,甚至,在这有些昏沉的黄光线之中,还似乎有着莹莹的玉润光泽流转。
搭配着前些时日渐习床笫之事,而渐渐成熟的风情,这几日下来,比之往日,却是更显娇艳,还凭空多了几分独特的媚惑之意。
我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这种由内而生的气质却很难改变,只能用脂粉之类,稍稍遮盖一二。
于是我稍稍收拾了一番,看看时间不早了,方才出了内屋,往钱氏的正屋方向行去。
这几日,钱氏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加上怀孕和气候的影响,时常发脾气训人,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从平儿、孙嬷嬷往下,都被她训过。
今日大概也是在训什么人,傍晚时分,天都已经开始擦黑,结果屋子门还没开,只听到屋子里一阵呵斥的声音。
一阵晚风吹过,半枯的草叶瑟瑟发抖,头顶的枝丫摇晃,落下片片的黄叶。
刚刚大病初愈的赵姨娘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袄,还是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唔……这天,是越发的冷了。”
秋菊站在屋子前,搓了搓手,又轻轻跺了跺脚。
吴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看起来,西北这边比京城冷得更早一些,不知管事的那边过冬木炭有没有备好。”
“听说是没料到冷得这么早,只备了一部分,而且西北这边树木稀少,木炭精贵,不太好采买,伙房那边便先采买了些石炭应急。太太对此很不满意;这不,还在训着。”
王氏朝着房内怒了努嘴,语气听着有些不满。
“原来是为此事,”
吴氏轻轻点头,“石炭的炭气还是重了些,哪怕是上品,亦是如此,品相也不好,太太不满意也是常理。”
她们这边私下里交头接耳,我自是没什么感觉——如今的我,不能说完全寒暑不侵,但仅仅这般的温度变化,对我来说,影响并不大。
不过屋里还有个兰香,回头得提醒她一句。
几人这般说了一会儿,房门方才终于打开,管伙房的婆子低着头走了出来,看着脸色倒还算好——或许是这些时日被训斥多了,已经习惯了?
平儿将我们唤了进去。
很明显的,今天钱氏的心情看着并不太好,几人行礼问安后,依旧黑着一张脸。
说了一堆例行公事的训诫后,她有些恹恹地挥了挥手:“侯爷如今在外公干,今儿这庆生宴只能就此罢了。你们各自回去安歇吧。”
“是!”
我们彼此看看,行礼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我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毕竟,今日原本是钱氏打算给周玄办宴庆生的日子,只是随着周玄忽然跑路,连正主都没了影,生辰宴自然操办不起来了——说不得,她今晚的心情差,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个。
我却很是松了口气:当众演武的事情,虽然早就知道多半会就此不了了之,但真正落到了实地,还是去了我心头的一块石头。
故而,整个晚间,我的心情都颇为振奋,晚上连红烧羊肉都多吃了一碗。
晚饭过后,稍作梳洗,我便一如往常,让兰香退下歇息了——我一向不喜欢睡觉有人在旁边,因此,到了这个时候,我素来都会把兰香打发出去。
然后,继续开始修行。
和前几日不同,我今天并没有继续打坐练气,而是摆了个桩法。
双腿分开,沉腰扎马,双手合抱,双目微微阖起。
这是“龙蛇桩法”的起手式。
经过这几天的细细钻研,我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越过了“初窥门径”的阶段,可以开始下一步修行了。
我很快便再度沉入了那种略有些奇特的状态之中。
无目能视,无耳能听。
身体的各处感知变得格外的敏感,不断地收集着身体的内外信息,再经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处理,最终投映入脑海之中。
气息如丝如缕,时断时续,如白蛇吐信。
我仿佛化身一条为一条江边的水蛇,正在乱石滩中蜿蜒游走,坚硬的鳞片与地面的砂石草木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忽然,有闷雷之声,不知自何方传来。
滚滚的雷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频率,席卷了整条大江、江岸,连带着整条水蛇的身躯,都不断地颤抖起来,与之共鸣。
一股有些麻痒的感觉,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骨节震动,洗练骨髓——这期待了许久的一步,我终于正式开始迈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
内室之中,灯光依旧明亮,四周寂静无声。
侧耳倾听,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从外间传来,兰香那小丫头应该已经睡下了,睡得很沉。
小丫头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充足的睡眠,我自是不可能去打扰她。
感受着依然有些发麻的骨骼,我一时间也没什么睡意,索性站起身,去开了箱笼,取了一小坛桂花冬酿酒出来。
如今离着大冬还有一个多月的光景,其实还没到时日。不过嘛,这可是自己正式踏入洗髓换血的第一步,虽然静悄悄的,无人知晓,但终归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日子什么的,就不用去管了。
开了封,随意找了个茶盏,为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
带着微黄的酒液流入白瓷的杯子,激荡起些许的沫子,细碎的桂花瓣在其中上下沉浮;有种恬淡娴静的美。
轻轻嗅了嗅,只觉得一股桂花的清香夹杂着甜丝丝的味儿盈满鼻腔。
我举起了酒杯,眼角的余光,恰好扫过桌边摆着的那本《龙蛇桩法》。
那四个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很有几分韵味——不过,这字迹的主人,此时怕还在野地里面奔驰着。
过生日的日子里还这么拼命,这白手起家的老板,确实和二代不太一样。
一时间,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感触:虽然自己平日里拿老板来称呼,然而,终究还是这个身体的男人,曾经同床共枕,有过肌肤之亲;加上……对自己还有指点之恩。
从心理上,终究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的。
想到此处,我便晃了晃杯子,对着那本龙蛇桩法,做出一个很是随意的敬酒动作。
“听说今儿是你的生日?那……就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仰头,清香的酒液入喉,咂了咂嘴,我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只觉得香甜软糯,口有余香,确实相当不错。
果然,还是甜的好喝。
朝廷里面那帮疑似的穿越者们,啥时候能弄点快乐水出来?
“侯爷一向不庆生的,江姨娘你——不知道吗?”
正这般信马由缰地想着,忽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入耳中,声音慢吞吞的,声调也不高,但入耳之处,却偏偏极为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想起。
然后,我举着酒杯的胳膊,就有些发僵,大脑的运转也出现片刻的暂停,差点儿把自己给噎着。
停滞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分隔内外的帘子无风自动,一名老妪缓缓地走进了内室。
嗯,其实……算不上老妪,也就五六十岁的年纪,眉眼修长,鼻梁高挺,一看便知,年轻时候定然是个美人儿。
她的腿脚极为健朗,完全看不出前两天那副颤颤巍巍的模样——也是,堂堂先天高手若是腿脚还不健朗,那如我们这种的,可都是残疾人了。
“呃……”
我张了张口,然后又看向外间——兰香呢?
“那丫头大概要睡好一会儿,所以,江姨娘你不用看她了。”
来者似乎明白了我的担忧,随口解释了一句。
“郭……郭前辈。”
我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向她行了个礼。
“坐,坐,不用那么拘礼,叫我婆婆就行;”
郭婆婆很是随意地摆摆手,“今天整座府里都太安静了,老婆子睡不着,来寻人聊聊天。”
呃……
不愧是先天高手,连寻人聊天的理由,都这么的……灵活。
我心里吐槽着,当然,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一点儿,只得恭恭敬敬地表示:“还请郭,郭婆婆指教。”
“听说你有个诨名叫‘武痴姨娘‘?看着倒也没错,都这么晚了还在练武;还想要我指教?那也成吧。”
郭婆婆脸上似笑非笑的,似乎带着点儿调侃的意思,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我,“刚刚见你在练这龙蛇桩法,那便说说,这些日子下来,有何收获?”
“呃……”
原来是过来考较学习成果来着。
我暗暗舒了口气:这个我可不虚。
当即,我便摆出了一副请教的姿态:“清澜确实有些心得,还望前辈指正。”
“嗯,说来听听?”
郭婆婆眉头微挑,似乎对我的自信颇感兴趣。
双腿微分,我摆出了龙蛇桩法的基础式。
“龙蛇桩法,其根为蛇,取其化龙超脱之意,故而桩法的基础为蛇式……“
“蛇乃凡物,欲得化龙超脱,须历重重雷劫,百炼而成,故而其精要在于雷法淬炼;”
“雷法之精,不在于响,而在‘震’,有‘震’,这力道方能落到实处, 方才有‘淬’……”
我一遍走着桩法,一遍缓缓解说着自己这些时日以来钻研的心得体会——这其中,有一些是周玄在那本册子上写了的,我修行之后有了自己的感悟,另一些则是修行过程中我自己的想法,还有注意到的细节,通过“观想图景”进行了验证,效果还算不错。
郭婆婆就这么坐着,眼睛半阖,纹丝不动,面上也看不出表情来,似乎是在神游,又似乎沉浸在其中;不过我倒是无所谓——这样的叙述本身,就是一种重新系统梳理的过程,自己如此反复咀嚼,也能收获不少。
直到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我方才停了下来。
屋子里面稍稍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只见郭婆婆眼皮一翻,似乎刚刚醒了过来。
“下面呢?怎么不往下说了?”
“呃……下面?下面,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