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的主屋里热烘烘的，温暖如春，甚至还有点儿燥意，然而，却没有一点儿炭气。
眼光扫过，屋子中并没有火盆暖炉之类，再稍细细体会，只觉得层层的热意自脚底而生，缓缓向上蒸腾。
原来是地龙——心念一转，我就想明白了。
这是近些年从中原流传出来的取暖方式，比之本地的热炕、火盆之流要强上许多，只是耗费太大，而且需要对老宅子进行翻修改建，就是江家也没有这个；我还是当初随父亲去拜访神武门老祖的时候，在神武门大夫人的屋中见识过，当时她还特意炫耀了一番。
未曾想，我在这临时改建的侯府之中，见到了第二回。
钱氏正坐在桌旁，缓缓地喝着莲子银耳汤。
看着气定神闲，然而，那稍稍有些清减的脸颊，还有嘴角的两个小泡，充分表明了，最近她的日子并不十分好过。
估摸着，内火挺旺的。
其实论起来，钱氏也不过双十年华而已，前世的时候，这般年纪的女子怕是还在大学中挥霍青春；然而眼前这位，却已经要肩负起整座侯府的运转，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
尤其是，支撑起这座侯府的靠山还突然玩起了一手离家出走，彻底失踪——也难怪这些时日下来，她是越发的焦躁了。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场意外，对于一位自小养在深闺中的主母而言，真的是一次绝好的历练机会。当然，前提是，她要能够支撑下来，然后，还能从中汲取成长的养分。
我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分毫，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钱氏抿了一口，将茶盏放下，眼皮抬起，瞥了我一眼，看着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江姨娘今儿来得格外的早。”
“屋子里生了火盆，炭气重了些，只觉得有些发闷，醒早了也睡不着，索性来太太这边说说话，”
我只是随口一提，然后就直奔正题，“还有，也是清澜明日想去城东的真武行宫一行，为侯爷上香祈福，故而想着，早些来向太太讨个主意。”
“去为侯爷上香祈福？”
闻得此言，钱氏先是一愣，然后凤目抬起，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是，”
我点点头，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侯爷如今去向不明，但想来应是在行军打仗途中。如今天气陡变，天降大雪。听说雪地行路，颇为凶险，清澜心中有些忐忑。又听说真武行宫的香火颇为灵验，便想着明日去给玄天上帝上柱香，为侯爷祈求平安。”
“……”
钱氏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却十分坦然——事实上，我确实是想着去真武行宫看一看；当然，也就是看一看罢了。什么上香祈福之类的就算了，也就寻个借口，虚应故事而已。
这点儿气温变化，连我都不觉得冷，更不要说周玄这个立于世间巅峰的宗师了——我仅仅只是好奇，想去看看，周玄临走前特意嘱咐的那尊真武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到了如今，我脏腑的修行，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水磨功夫，只要按步就安的完成每日的修行，继续温养壮大就行。
然而，我总觉得有些缺憾。
玄龟吞气法、灵蛇摄息诀，这两门功法确实搭配非常完美，相得益彰，对于修行极有裨益，可惜终究不是同源而出，两者之间的衔接、交互依然有些问题。
我能感觉到，似乎有着一层隔膜横贯于二者之间，若是能够理顺了，甚至融为一体，怕是于修行上，还能够再进一步。
当然，我也自是清楚，这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的能力——对于我而言，能够修行到眼下的这个地步，已经是我竭尽全力的成果，再往上，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所以我打算试一试其他的途径。
而眼下的这场大雪，给了我一个极好的机会。
“罢了，你倒是有心了；”
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钱氏终于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侯爷出征在外，咱们这些做妇人的，既然做不了什么，那确实得要为他祈福佑安。”
“只是如今我有了身子，闻不得檀香，不便亲身前去；这样吧，你去的时候也代我为侯爷上柱香，请玄天上帝多多保佑。”
这就是应允了。
“是。”
我自是应了下来。
钱氏对此非常满意。
一刻多钟后，眼看着到了点卯的时候，几房姨娘陆陆续续都都到齐了。
各自请安后，钱氏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这个决定。
一时间，各人反应不同。
秋菊看着懵懵懂懂的，王氏和赵姨娘也是看着有些惊讶之中透着几分羡慕，甚至还夹杂着点儿嫉妒，吴氏则是面色不变，只是不着痕迹地瞄了我一眼，目光之中，若有所思。
对于这些夹杂着诸多情绪的视线，我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地站着，任凭钱氏继续发号施令。
“平儿，你去寻李瑞帮你备好车马仪仗，顺带着让他先去真武行宫那边打个前站。”
“孙嬷嬷，护卫什么的，和前面好好商量一番，最好你也跟着去，不要出什么岔子。”
“兰香年纪太小，而且也不是一等丫鬟，不适合出面。平儿你且去挑个既懂事又灵光的跟着，不要失了体面。”
“对了，既然是代我为侯爷祈福，那香油费也是公中出了，回头让易嬷嬷那边备一笔银子，不要动江姨娘的私房钱。”
“……”
世家大族的后宅女子出行上香，总是有着一整套规矩的。并不是说，一辆马车，几个丫鬟婆子，我就能直接外出去道观里上香了。
尤其是这一趟出门，并不单单是我自己去上香，还得代表钱氏前去，如此一来，更是需要一定的排场，不能失了体面。
故而，在钱氏的安排下，从出门到归途，从路线到流程，所有的一切都被细细规划了一遍，完全不能随意自主。
如此零零总总，一番布置，已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我甚至只要自个儿去充当个工具人就可以。
说起来，这倒也十分合我的胃口——我还是挺擅长扮演这个角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