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便起了身。
更衣,梳洗、打扮。
虽然我平素喜欢清净,不喜过多装扮,然而今日要去代钱氏上香,自是不同的。兰香费了好一番功夫,帮着我好好装扮了一番,又梳上了个颇为亮眼的妇人发髻。
“姨娘真好看。”
兰香喜滋滋地向我炫耀着她的手艺。
“唔……眼角这儿看着还是太过媚了些。”
仔细端详了下镜中的女子,我暗地里叹了口气,稍稍斟酌了一下,自行在脸上又添了几笔,将那股子日渐显露的媚态勉强遮掩过去,方才起身去了正屋,向钱氏辞行。
一刻钟后,我坐上了备好的马车,往城东的真武行宫而去。
因为是代钱氏上香,所以这一回算是给足了待遇。
马车是钱氏专属的,车厢十分宽敞,内中的装饰透着一股古朴典雅的气息,很是符合钱氏的气质。
只是,倘若细细观之,便能发觉,那份雅致之下,所浸透的,是积年世家的低调豪奢。
脚下铺着厚实浓密的胡毯,看着色彩并不鲜艳,可当真踩上去,却是软绵绵的,极为舒适,隔热亦是极好;中间是紫檀木的小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只暖炉,内中烧着无色无味的银骨炭,里面还放了些名贵的香片,一股清香透出,嗅着只觉得清神醒脑。
尤为难得的是,这马车与寻常的马车不同,行进之间极为平稳,几乎感受不到路面的颠簸——多半是用上了内务府这些年新制造出来的伏兔。
车厢靠后面设着青色缎面的靠背坐褥,上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靠枕——那是钱氏的座位。
当然,我自是不能坐在那儿,只能另外加了个绣墩,坐在平儿日常坐着的地方,还只能坐半边,论起来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在我的身边,坐着一个钱氏房中的丫鬟——这是平儿挑选出来的,名字叫做司琴,看着颇为灵光;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孙嬷嬷。
这两位,一方面是负担着指导我完成上香之责,另一方面,也是监督我,防止我做出一些有失身份之举。
故而,整个过程中,我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连眼睛都不能乱看——当然,就是想看也看不到啥;两边的车窗被厚厚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见外面。
所以,整个旅程只能说是相当的无聊。
好在我对于这样的情况,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不以为意。
双手放于膝上,双眼微阖,关于真武行宫的一切已知信息,缓缓从脑海之中流过。
说起甘凉各地的名胜古迹,或是文人墨客流连之所,我或许只知晓个大概,但若是关于武道之事,却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真武行宫,偏偏便是甘凉之地的一处极为重要的武道圣地。
没错,真武行宫,这处供奉着真武大帝的所在,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积攒香火信念的寻常道观,它真正的身份,乃是当今的道门领袖之一,全真道的十方丛林,是全真道在甘凉最为重要的据点,甚至,当今的全真道掌教,葛阳,亦曾在此担任过观主。
与一直以来执道门牛耳的天一道不同,全真道虽然亦是传承久远,但一直并不显山露水,仅仅只能算是道门中的大派之一;直到十载之前,葛阳,这位号称道门不世出的有道真仙出世,以一手真武七截剑威震天下,方才得以声势大振,十年之间,竟是隐隐有着与天一道并驾齐驱之势。
故而这位有道真仙曾经驻扎过的地方,自然由不得全真道不重视。
如今行宫的观主,李真常李道长,我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这位全真道之中也算颇有名气,被其掌教赞许为五十岁后可一窥宗师之境的老牌先天高手,曾应几位大家族之邀,赴海湖之会观礼。
而其门下弟子,亦曾参与海湖之会,以一柄长剑,战遍甘凉年轻一辈,仅在我的手下输过一场。
那位李道长,还特意对那场比试做过点评——并非是那种场面上的泛泛而谈,而是确确实实的鞭辟入里,直指要害——同时也对我赞赏有加,认为倘若那般势头继续下去,二十年内先天有望。
当初的我从他的点评中获益匪浅,哪怕到了如今,细细回想起这位道长当日的评语,以及指点,我都觉得颇有感触。
只是可惜,时移世易,如今的我,已然再非当日那个意气风发,打遍甘凉年轻一辈全无敌手的“清江仙子”了。
不知今日见面,他又会如何评价我?
一念及此,我轻轻摇头,发出了微不可查的叹息。
马车缓缓而行,一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
身边的司琴先行下了车,为我打起帘子,放下脚踏,然后,我在她的搀扶下,走了下去。
我便见到了这座真武行宫。
说起来,虽然久有耳闻,但我确实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座行宫,虽然坐北朝南,依山而建,不过事实上……看着并不怎么宏伟,不过普普通通前后三进的一座道观而已,远远比不得传说中的号称需要跑马点香的大觉寺,甚至连肃州城内的那座金光寺都不如。
听说因为灵验,此地虽然看着普通,但平日里此地的香火旺盛,信客如织,时常亦有文人墨客前来游览。只是今日所见,却是冷冷清清的,看不见踪影,唯有一位年逾四旬的道长,身披紫色道袍,领着一众年轻些的道士,在行宫前的空地上站着——也是,克虏侯府前来上香,清场乃是理所当然之举。
待我下了马车后,那位身披紫袍的道人方才缓步上前。向我打了个稽首。
“江居士,许久不见。”
他的面色和缓,语气平静,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只是向着一个有些面熟的陌生人打着招呼。
我垂下了眼帘,依照着礼节,规规矩矩地向着这位道长回了个万福。
“克虏侯府江氏,见过李道长。”
就在我起身的一刹那,忽然,心念一动,视线移转。
“当啷!”
伴随着金石交击的刺耳之声,一柄十分眼熟的柳叶弯刀,落在了我的身前。
然后,便是一声厉喝传来。
“江清澜,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