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行宫的后山，清远叼着根枯草，躺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仰头看着天空。
“师兄，那位清江仙子已经走了！”
枯树下面，一个年轻些的小道士大声叫着。
清远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念叨了句什么。以至于那根枯草从嘴边滑落，晃晃悠悠地飘到了树下，只是，片刻后，那绷紧的身体又颓然松懈了下来，
“我知道了——”
他懒洋洋地回应着，“清弘，这已经是你说的第三遍了。”
“我刚刚明明说的是准备走和已经上马车了。”
名叫清弘的小道士嘟哝着，然后又仰起头，看向清远，“师兄，这回是真的走了，你确定不去送送？”
“送什么送！”
清远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以前，你不是一直说那位清江仙子是你最大的对手吗？“
清弘小道士的那张圆脸上满是稚气，很是认真地追问，“我还记得，你说过，对于自己认定的对手，要报以十二分的敬意？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尊重啊？”
对于自家师弟的唠叨，清远有些不耐烦：“她现在已经不是我地对手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清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清弘的话，“看着自己这么几年来尊敬无比，一心要追赶的敌手，竟然变成一个对主母唯唯诺诺，连刀都不敢拿的庸俗妇人？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已经够了！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她！”
“可是，师傅——”
“师傅他老人家要罚就罚吧，我反正已经心如死灰了。”
清远懒得再说什么，就这么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家师弟，打算不再理会。
然后，他缓缓张大了嘴巴。
一名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士，正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
离着他的脸不过数尺的距离。
“下来。”
中年道士淡淡地吩咐。
“哦。”
清远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树上翻了下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袍，讪讪地站在了自家师傅的面前。
“死灰也是可以复燃的。”
中年道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
“那我也可以撒泡尿……”
清远下意识地想要贫嘴，然后，忽然明白了自家师傅在说什么，连忙急中生智，硬生生转了话锋，“呃，那个……照照我现在的样子，看看有没有可以复燃的地方。”
“确实要照一照，好好认清楚自己。”
中年道士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呃……”
清远一时间语塞。
中年道士却没有管他，而是转头，看向另一半的树丛。
在那里，一只折得歪歪扭扭，仿佛出自顽童之手的纸鹤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
“真常，到老道这儿来一趟。”
一个带着几分稚嫩的童音从纸鹤身上传了出来，语气却很不客气。
“是，师叔。”
中年道士恭敬地行了个礼。
“至于你，清远——”
那纸鹤的脑袋忽然歪了歪，那上面随意用墨汁点了两点，显得有些诡异的眼睛瞧过去，似乎认真打量起了旁边的清远小道士。
清远的头皮一紧，身体却立刻站得笔直：“师叔祖有何吩咐？”
“打一架吧。”
“嗯？”
清远一个愣神，却见那纸鹤身形一歪，一枚亮闪闪的金豆从它的背上落下。
那金豆见风长大，瞬息之间，化作一名身高近丈的金甲神将。
道家秘法——撒豆成兵！
“甲六，去陪他打一场。”
稚嫩的声音吩咐道。
“是！”
沉闷的声音自那尊金甲神将的胸膛之中发出，然后，便见那金甲神将轰然而动，一只拳头抡起，向着清远砸了过去。
“师叔祖！”
清远怪叫一声，腰间长剑猛地撩出，一手流云剑术，连着变了三四招，方才勉强将那一拳引开。
然而下一刻，那金甲神将身形一转，又是一记鞭手扫出。
“好好打，小心些，别被打死了。”
那稚嫩的声音懒洋洋地提醒了一句，然后那只纸鹤的脑袋又扭了回来，看向李真常，“好了，真常，赶紧过来见我，我的时间不多。”
“……是。”
中年道士很是难得地愣了下，撇过头，看了看自家被金甲神将追得鸡飞狗跳的徒弟，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还是转身走了。
***
一刻钟后，真武行宫的藏经阁边上，一座人迹罕至的清幽小院。
李真常缓缓踏入了位于正屋的静室。
屋子角落的香炉之中，一块香料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气息。
倘若有懂行的人在此，轻轻一嗅之下，便会明白，这是最为上等的龙涎香，唯有杀死纵横于东海之下的巨鲸，将其身躯破开，方才能得上一块。若是拿来配药，搭配一些天材地宝，便可制成某些极为神妙的灵丹妙药；而若是化入某些香膏之中，涂抹在身上，可使香气缭绕身周，经久不散，乃是宫廷妇人也要追捧的圣品；端得是珍贵无比。
而在这间屋子，却只能作为燃料，很是随意地烧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正站在静室的中间，活动着手脚。
时而扭腰，时而甩脖，时而还把腿跷起来，只是大约是身体不够灵活，又或是难度太高，总而言之，许多动作只做了个半吊子，看着……很是滑稽。
李真常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下，但还是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恭敬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童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地放弃了这种游戏，方才上前，缓缓行礼：“青羊师叔。”
“都说了许多遍，老道已经不是你师叔了：”
童子转过身来，一张明明满是稚嫩的脸上，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这一辈子，老道机缘巧合下没能入全真道的门墙，又注定了要跟这个朝廷勾勾搭搭的，所以，你也别称呼我师叔了。”
“一日为师叔，终身为师叔。”
李真常却很是坚持。
童子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
然后他便转身，到云床上坐下，开口问道：“今日周玄派人来寻机缘，你怎么不事先知会我一声？险些出了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