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前行,我安静地端坐在绣墩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五指纤纤,修长如玉,指甲修剪齐整,被鲜艳的凤仙花红染透。
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向着四周望去,车厢内,依旧还是原本的模样。
脚下是柔软的胡毯,窗户被重锦的帘子遮住,司琴和孙嬷嬷坐在边上。
暖炉中的银骨炭已经烧了大半,却依旧保持着完整,司琴刚刚往里面添上了新的香料。
刚刚与金甲神将的战斗,仿若南柯一梦,未曾留有半点儿痕迹留下。
唔……其实,也确实是南柯一梦而已。
轻轻一嗅,刚刚随着热量散发而出的香气入鼻,然后流入肺中,沁人心脾;原本有些发散开来的精神,稍稍恢复了一些。
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终于好了不少。
接连与五名金甲神将厮杀,虽然仅仅只是幻境之中,但对于我而言,精神上的消耗亦是相当惊人的,以至于刚刚一直处于有些恍惚的状态。
当然,收获亦是极大。
眼帘垂下,双眼微阖。
刚刚于真武行宫一行的整个过程,缓缓从脑海之中流过。
虽然修为本身并没有什么进展,依然还是刚刚开始洗髓换血的状态;然而,所有的杀法融而为一,领悟了玄武真意,于斗战之上,可以说是又大大地踏前了一步。
更不用说,那七转龟蛇之音,还有……后续的那一道清鸣了。
虽然如今的我,尚且听不懂那一道清鸣所蕴藏的真意,但痕迹已然留下,只待机缘到了,随时可以再行参悟。
唔,对了,金蛇缠鞭手?
随着近日的一幕幕场景如同前世的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消失,那位老道士——说起来,我似乎忘记了问他的名字——曾经提起过的一个名字,之前被我忽略了过去。
似乎,我的那套功法,老道士认得来历?
那,周玄他……
刚刚想到此处,忽的,只听得外边一声惊呼传来。
原本正平稳疾驰的车厢陡然慢了下来,几乎来了个急刹,与此同时,车厢往边上一歪,因为速度的问题,几乎出现了侧倾。
腰肢一挺,臀部悬空,五趾轻轻用力,踩在柔软的胡毯上,我摆出了一个马步,稳稳地站立着,还顺带着伸手,扶了差点儿翻倒的司琴一把。
司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忽的,眼角的余光似是瞟到了什么,惊叫一声:“哎呀!”
然后,她便甩脱了我的手,还没等车停稳,已然扑倒了桌子前。
刚刚突如其来的刹车,使得案几上的暖炉翻了下来,落到了胡毯上。虽然没有火星溅出,以至于引燃毯子,但烧过的银骨炭已经碎成了几截,少许炭灰溅了出来,将胡毯沾上了些许的污迹。
司琴连忙掏出手帕,跪在地上,仔细地擦着胡毯上的灰迹。
而另一边,孙嬷嬷已经阴沉着脸,望向外边,厉声喝道:“发生什么事?”
“刚刚前面有乞丐忽然窜出拦路,惊着了马,现已被护卫们赶到一边去了。”
前面的车把式连忙解释。
“赶了这么多年了,连车都赶不稳,若是里面是太太怎么办?回头自己去领三鞭子!”
“……是!小人知道了。”
车把式闷闷地应了一声。
“哼!”
孙嬷嬷冷哼一声,一双泛着精芒的眼睛在车厢内扫了一遍,似乎再未发现什么,方才不再吭声。
车内恢复了安静。
马车缓缓再度前行,我坐回到了绣墩上。
乞丐冲撞侯府的马车?
稍稍有些好奇外边的情况,只是车厢的帘子依旧拉得死死的,连刚刚的惊变也无法飘起分毫,根本无法去看。我索性闭上眼,运起了龙蛇桩法的感知法门。
无数的信息流入脑海,又重新组合。
确实是一个穿着长衫,但肮脏褴褛的乞丐,在这大冬天的,依然穿得极为单薄,正躺在路边上,被两个汉子踢打着,不住地发出含糊的痛呼。
“居然去拦侯府的马车,想寻死吗?”
“欠咱家大爷的赌债还没还清,居然就想去死?哪儿这么容易!”
汉子一边打,一边口中骂骂咧咧的。
果然,只是一桩意外吗?
大洪朝依循前朝旧例,既不禁娼,也不禁赌,这般的事情属实太过常见了。无论是在天河,还是在这省城肃州,每日都会发生,便是想管也管不过来的。
既然确认了确实是乞丐拦路,我便再懒得搭理,直接收回了感应。
偏偏,恰在此时,一个有些含含糊糊的声音,搭着那份缩回的感知边缘,飘了过来。
“芸娘——”
呃……嗯?
我先是一愣,只觉得这称谓似乎有些耳熟,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悚然一惊,正要再度凝神去感应,然而,马车的速度已经起来,很快便跑得远了。
周遭只剩下了一片吵杂之声。
我眨了眨眼。
芸娘?又或者……云娘?韵娘?于娘?云良?
这么多的同音字,那声音又是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哪儿会这么碰巧?而且还是在这大西北的甘凉之地。
多半……是我想多了吧?
想到此处,我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将这段插曲完全抛入了脑后。
马车继续前行,一个时辰后,终于回了克虏侯府。
车子进了垂花门,一直在院子里停下。
我下了车,看看时辰尚早,不过一刻,便跟着司琴和孙嬷嬷一起,去了钱氏的院子里,打算先将差事给交卸了。
当我进门的时候,钱氏大约是刚刚起来,穿着颇为随意,正唤了秋菊过来,还有平儿三人,一起对着下午的阳光,研究肚兜的花样绣法。
“这个花式不错,应该很适合小少爷。”
平儿指着一个样子建议道。
钱氏细细地看了看,然后点头:“确实,平儿的眼光一向很好,这放在肚兜上肯定很好看,就是绣法——”
她看向秋菊。
“有些难,当是巧工坊出的,她们的针法一向很难,我得再细细琢磨一二。”
秋菊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苦思冥想着。
“不急不急,秋菊你慢慢看,接下来还要辛苦你……”
钱氏将样子递到秋菊手上,这才转头,看向正在一旁候着的我。
“太太。”
我上前行礼。
稍稍打量了我一下,钱氏微微颔首:“江姨娘回来了,今儿辛苦了。”
“是清澜份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我自是连道不敢。
“今儿这趟,可还顺利?”
“还算……”
我正准备回答,那一边,秋菊忽然抬起头,见着我,似乎眼前一亮,也没顾场合:“咦,江妹妹你也来了,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一针,该怎么走?”
顿时就将我的话给打断。
这属实坑爹了。
“唔……”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得抬头看向钱氏。
钱氏面上却有些惊讶:“咦?江姨娘也会绣法?”
“只是……略知一二。”
我谦虚道。
然而,旁边的秋菊却在一个劲地拆我的台。
“江姨娘的天赋其实很不错的,虽然会的花样少,但用针很利索,眼力也好,上回见着,有些我要花好些时间才能理出来头绪的针路,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可真是……
我暗中磨了磨牙。
“哟,那感情可好;”
钱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样吧,秋菊你先把样子带回去,到时候和江姨娘一起琢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