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的话说得很重，以至于一旁伺候的弄梅，以及一干下人，一时间都僵在了当场，人人屏息，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我自是也没动作，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不过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终究是早年间一起玩的，怎么着也该有些旧情，怎么居然这般大的怨气？
这可不太符合钱氏的性格。
莫非，那位倒霉的妙云姑娘，曾经把她给得罪狠了？
“妙云她就那副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一贯傲得很，又有些刻薄的；”
对于钱氏突如其来的发泄，芮太太一脸的莫名，同时大约也有些恼意，“芸娘你这般说也委实太过了些；妙云她纵然有不对之处，可终究是咱们一起的。那主母，还有那豪商，难道就对了？”
钱氏却是不说，只是扭过头去。
场面上一时间就有些僵。
平儿连忙上前来，给她轻轻拍背顺气，同时对芮太太陪着小心解释：“芮太太你也莫怪，太太她不是别的，只是为大爷鸣不平，觉得妙云姑娘这般的行止，太过糟践了大爷的付出而已。”
“你家大爷？益哥儿他怎么牵扯——”
芮太太越发的莫名其妙。
只是，听到这句话，钱氏却又哼了一声。
见得如此，朱家太太连忙出声，缓和气氛：“说起来，我是听相公说起过的，说是当初沈家那事情，其实证据确凿，本应是夷三族的罪名，最后是钱大人废了很大的力气，不惜自毁前途，方才减了罪的。”
“益哥儿他竟然……自毁前途？”
芮太太满脸的惊讶，看了看朱家太太，又转头去看钱氏。
“沈家……是大哥舍了一个侯爵出去才保住的。”
这一边，大约是稍稍缓过了气来，钱氏终于开了腔，不过面色还是有些不渝，“本来是想着，让沈家他们就此安安心心活下去，哪怕是有罪之身，但圣上宽宥，依着律法，三代往后，这般的罪责便不再追究，可以重新科考入仕，重振家门；也算给大嫂一个交代了。未曾想，居然……”
“一个侯爵——”
以朱家太太的城府，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芮太太更是惊得手一抖，差点儿将面前的热饮给泼了。
即便是我，心中也是一震。
大洪朝可不比前朝，对于封爵一事，那可是极为慎重。
不为杨姓者，不得为王；而封爵之时，亦是严格依照公侯伯子男等级分封。
开国功臣中，哪怕是最为显赫的，也不过四位公爵，八位一等侯爵罢了——当然，这十二位，是世袭罔替的，堪称铁帽子勋贵，天子亲口许诺，只要不犯谋逆大罪，这十二个爵位便会代代相传，与国同休。端得是泼天的富贵。
而再往下，从二等侯起，便要降等袭爵，若是子孙不肖，几代过去，这爵位便要给削没了。
不过，只要有着爵位在身，那待遇便是极好，丝毫不亚于朝廷当权的重臣；也正是因此，这等开国爵位之赏，尤其是侯爵之位，可以说是极为珍稀，非从龙大功者，根本难以获得。
而这位钱家大爷，竟然说舍就舍了？
钱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那时候正值大封功臣前夕，依着功劳，大哥本该封侯的——朝廷最初公议的是二等侯，可袭一代。可偏在此时，出了沈家这事。大哥当时掌着大理寺，你们也知道大哥如今的性子，这等事情上，他断然不肯徇私枉法；便遣人将这案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觉铁证如山，并无可一点翻案之处，偏生沈家顽逆不化，既不出首，也不肯认罪，只一心喊冤，还要罪加一等。最后无可奈何，只得亲身入宫，用往日情分去向陛下请罪，求用自家爵位来为沈家顶罪。”
“总算陛下念着大哥的功劳，只削了一级，但也由此绝了封侯之望，这两年都在大理寺丞的位子上蹉跎，没有动过。”
“这……”
芮太太和朱家太太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我和其他几个在场的，更是不可能吱声，以至于整个凉亭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
“竟是如此……未曾料想，铁面判官，为了妻族，亦有如此时候。”
沉默良久，朱家太太方才叹了口气，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敬佩，又带着几分惋惜，“钱大人掌着大理寺，这几年来一贯铁面无私，觉着案子判得不对，甚至连陛下都能顶得没脾气。这诨号，可是陛下亲自给的。”
“为这桩案子破例已是殊为难得。未曾料想，竟然还舍了一个侯爵出去；钱大人对这沈家，着实是仁至义尽了。”
说着，她看向芮太太：“付出如此代价方才保得的一条性命，那沈姑娘若是肯安心过活，哪怕委屈了点，但伏低做小，多半还是能活下去的。甚至未来若能为那豪商生个一儿半女的，还能有个念想。可如此轻捐了，偏偏还是自家有过在先，外人根本不好多说些什么。难怪芸妹妹要恼的。”
“……”
被朱家太太这么一说，芮太太看着便有些讪讪的，看向钱氏，面上带着歉意：“芸妹妹，我也不知，益哥儿她竟然做了这般大的……”
“也是我一时间气急了，”
钱氏发泄了一通，心情好了不少，也回过神来，向着芮太太赔罪，“即是为妙云惋惜，也是为大哥难受，话未免太硬了些，还望芮姐姐莫怪。”
“哪儿的话，”
芮太太自是连连摆手，"是姐姐我不知内情，说错了话，应该是芸妹妹见谅才是。"
两人这般又互相谦了几句，朱家太太开口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咱们今儿是来赏雪吃茶的，谈这些才是真扫兴的，来来来，继续尝你家江姨娘的热饮，才是正经！”
“姐姐说得是极！”
亭中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如此这般，赏雪吃茶，几人还吟了几首诗，我自是听不出好赖来，不过看着她们自己倒是相当的满意，彼此吹捧了一番，直到兴尽，方才回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