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澈轻抚着少女的肩头,此刻的楚韵就像是狂风骤雨中在汹涌波涛里的一叶孤舟。
他有些心疼,“别怕…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可。
那是癌症。
而且是骨癌,晚期。
陈澈叹了叹气,看向医生问道:“手术的话…可以延续楚……可以延续患者多久的生命?”
梁静雯看了看陈澈,又看了看眼含热泪的楚韵,无奈的摇摇头:“以患者的病情发展,谁也不能保证他下得了手术台……”
她有点劝诫的意味:“上了手术台,七八万,十来万是跑不了的…关键是死在台上的概率太高,我们医院,甚至全省的医院,肯接这台手术的……”
“抱歉,我想不到。”
她伸手,为楚韵轻轻擦拭了脸颊的泪珠:“姑娘,你明白不?”
楚韵垂着头不说话,仿佛这种倔强的对抗就可以暂缓她又爱又恨的父亲迎接死亡的时间。
陈澈看在眼里,目光如炬:“医生,那如果药物治疗…保守估计,他还有多少日子?”
医生想了想,严肃的说道:“以我的推断,最多三个月。”
“真的没办法了吗?”
陈澈仍不死心。
梁静雯点头,“抱歉……作为医生我很讨厌说这句话,但还是要说,我无能为力。”
任何人来了,都无能为力。
骨癌本就是诸多恶性肿瘤中最棘手的那一小撮,致死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九十之间。
更何况楚建军因为酗酒导致,身体素质很差,且病情发展过于迅速,到现在已经是晚期。
最重要的是,患者好像没有很强烈的求生欲望……
换句话说,他的脑电波检测一个疗程里,高频次曲线低的令人发指!
好像是心存死志的。
在医生值班室又待了许久,陈澈才搀扶着走路有些颤抖的楚韵推门离开。
楚韵感觉很别扭。
一边,是楚建军对她的苛待以及狠心把链锁砸下的那一瞬间。
另一边,这个把自己跟楚阳从小拉扯到大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爸爸。
“陈澈…我该怎么办啊?”
抬头,仍是满脸泪水:“他得了这样的病,我真的提不起了一点坏的情绪。”
“陈澈……”
她肩头耸动,鼻尖透红,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我快要失去爸爸了。”
陈澈不知道说什么。
楚韵颤抖的语气和哆嗦的嘴唇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可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只能把心中的怜惜通过手掌,轻轻拍向楚韵的肩膀。
确认脱离生命危险后,楚建军被护士从留观病房推去了普通病房,他嘴巴里塞着一根软管,那是有创呼吸机的气管。
他在救护车上时,丧失意识下逐渐失去了自主呼吸。
幸亏呼吸机插得及时。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哀意,楚韵不知道他在倒地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再看向楚建军时,眼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怨念,只剩下被水雾弥漫而遮住的点点悲怆。
“嘀,嘀……”
他的心率还算正常,呼吸的也算顺畅,只是如果没有好转的迹象,嘴巴里的呼吸机就不能拔管。
那么个东西塞进气管,光是看看就觉得难受。
楚韵自己在病床前坐着——陈澈去附近的商店买些日用品,顺便和外婆打电话报备一下突然发生的这些事。
直到下午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陈澈才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回了病房。
“毛巾,脸盆,刮胡刀,湿巾,卫生纸,还有成人纸尿裤……”
“这里边儿装的是保温饭盒跟水杯,还有两个小马扎……对了,我还买了手持的精心吸尘器,也在里边,你整整放起来。”
陈澈事无巨细的交代,“眼下病床还宽裕,暂时先这么的…等啥时候病房满了咱就得买一行军床在这陪护。”
“行军床你知道不…”陈澈拿手比划了一下,“就是……”
楚韵打断他,“我知道,以前睡过好久呢。”
她把陈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几乎是脑袋贴住对方的上腹,声音很轻,轻到陈澈差点以为耳朵出问题了。
“谢谢你……”
俩人就这么贴着待了半个小时还有富余,直到护士推着小车从门外走进来,里里外外把楚建军的身体情况检查了一遍。
“考虑换无创呼吸机了…”护士没摘口罩,手指搭在楚建军的脖子上,“他这个情况随时会醒,喉咙插着这个玩意可老遭罪了……”
她言下之意很明白。
楚建军的状况,能少受罪还是尽量少受点罪吧。
陈澈看向楚韵,“换不?”
楚韵点了点头,虽然知道现在更换呼吸机好像挺浪费钱,但她真的本能抗拒如今的楚建军再遭罪:“拔了吧,换。”
护士点了点头,语气柔和不少:“行,我去准备下器材。”
现在这样的孩子不多见了,精英教育下的当代青年知识学的越来越多,人情味就越来越少了。
她昨儿还见一拉进icu的男人呢,明明能治,就因为手术费那点事儿,家属愣是眼睁睁看着人咽气儿了!
说家属没钱?家庭情况差?
别逗了,一水儿的本地户口,那男人的医保就没断过溜儿,说到底,就是一个老爷们拉扯一双儿女长大…现如今俩孩子谁也不愿意多负那点责,你推给我,我推给你…都觉得没事。
得,人今天早上火化的。
人都走了,知道后悔了,花钱出力,摒弃前嫌了,又抱着脑袋哭着要给老爹风光大办了。
都是人情世故。
即便是对自己的亲爹!
但那病房里的小两口还行,那姑娘都没眨眼,几百块的玩意儿说换了就给换了!
看患者资料,还不是本地人呢!
瞧瞧,多讽刺。
那护士昨天多看不上那一家白眼狼,这会儿对待楚建军就有多认真。
动作麻利,气管拔的顺利,无创呼吸机往鼻孔里一戴,医用胶布一贴,齐活。
计费划卡,小护士也没寒暄几句,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就推着小车出去了。
她夜班连轴转三天,今天是第二天,且得熬呢。
陈澈跟楚韵就这么守着,一直守到天色昏昏暗下。
昏迷了一整天的楚建军,终于费劲地睁开眼睛,探究着视线里出现的一切。
他歪了歪头,看向楚韵。
眼里先是疑惑,再是不可置信,随后是愧疚,最后慢慢变得激动。
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话。
楚韵没看清,只顾着呼叫护士医生过来查看。
倒是站着的陈澈看得清楚。
楚建军想说: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