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普通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是主角,却也都是配角。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平常人生,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工作、赚钱、娱乐、恋爱、买房、结婚、生子,慢慢变老。
从生到老,或病或死。
楚韵是,陈澈是,赵雪和陈永奇是,苏正南亦是。
咏雪新派火锅最近愈发红火了,特别是在某百万美食博主探店后尤其火爆。
不错的环境,回味无穷的锅底,新鲜的食材,都让这家火锅店,这份陈永奇和赵雪共同的心血越来越蒸蒸日上。
陈澈最近也有些忙。
他在构思新的小说大纲,好像已经尝试开始动笔了,大多数时间一个人窝在家里码字,无聊了就跟楚韵打视频聊天,然后开着视频继续码字。
偶尔也会抱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跟楚韵用的同款的华硕天选4笔记本去楚韵家里码字,一待就是一整天。
苏正南工作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他摸清了楚建军的脾气和秉性,如今是所有人里除楚韵外第二个能让他觉得安心的。
楚韵最近开始了新的学习计划,百分之七十的时间用来实操,剩下的时间用来学习理论知识。
她用绘画板越来越熟练,如今已经可以实现脑海里大部分想法,并且把构思的画面基本复刻到现实里来。
一切都还不错,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如果,
有人不那么下作就好了。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后,楚建军沉寂已久的手机终究是再次响起。
不出所料,是楚阳的电话。
“给我钱,行吗爸?”
“你要钱干什么?楚阳,三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我惯着你,宠着你,什么事都依着你……你呢?你做了什么?有我这样的父亲,真的让你很丢脸吗!”
苏正南后来告诉楚韵说,楚建军那天很生气,咳出来了很多血,但是他让自己瞒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很坚定,也很卑微。
楚阳如实的告诉了楚建军他要钱的原因——借了网贷,连本带利三万三千出头。
是苏正南告诉楚韵的,在之后的某天。
楚建军的手机外放,他把那几天这对父子间所有的争吵都听的一清二楚。
楚阳一共打了6次电话。
第一次,只说很需要钱,让楚建军打也好,骂也罢,一定要给他钱用。
第二次,是在同一天的晚上,楚建军快要睡着的时候。
楚阳打来,又故作伤感的演了半天戏——这好像是楚阳在楚建军病倒后的唯一一次正面作用,他硬是把楚建军给唠睡着了。
第三次,楚阳摊牌了。
在第二天下午,也就是那天,楚建军被楚阳气到吐了血。
楚建军以为,楚阳大概是迷途的羔羊,或者说是误入歧途的少年,他本质是好的,只是需要矫正那些缺点。
所以,在楚阳第四次打来电话时,楚建军仍抱有一点希望,拒绝了楚阳的请求,让他好好反省。
——他跟苏正南聊天时讲,自己其实不可能不管楚阳死活的,只要他认真反省,还款日那天他一定会让苏正南帮忙用他手机给楚阳转钱的。
可这通电话。
甚至可以说,间接性的加速了病入膏肓的楚建军的死亡。
“你这个老东西昏头了是吗?楚韵楚韵楚韵,你嘴巴里都是那个不知长幼尊卑的贱东西!”
“说实话,你压根不管我死活了是不是?楚建军,楚韵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是不是准备死了把钱都留给她?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老子也有一半,知道吗!”
“我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不可理喻…以前你不是最烦她吗?怎么她做了个伤风败俗的手术,你反而向着她了?”
“你搞搞清楚,我才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才是从小被别的家长羡慕的孩子!”
楚阳的咆哮震耳欲聋。
震碎了旁听的苏正南的三观,也震碎了楚建军深埋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
气数将尽,一心求死。
从那第四通电话后,楚建军的脸上再也没出现过笑容。
他失败透顶。
妻子因为自己的执拗而死在了雨天的车祸中,女儿因为自己的偏心与苛待而失望离去,如今照顾他也只是为了那仅剩的父女情分。
而他最疼爱的儿子。
什么时候变了?
楚建军尝尝发呆,在极为有限的清醒时间里回忆。
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回回考试都能得年级前三,走到哪都是别的家长赞不绝口的孩子。
楚阳以前乐观、开朗、学习优异、诚实、待人真诚友善。
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楚建军将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他觉得,是自己的溺爱使然,造就了如今这般可怕的楚阳。
他急功近利、物欲强烈、德行有失,不择手段。
第五次电话时,楚建军听着楚阳的无能狂怒匆匆让苏正南挂断。
他勉强着自己,跟苏正南聊别的事情,欺骗自己没有接到楚阳的电话。
苏正南眼睛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将近三十岁的汉子此时语气中尽是哀意。
“你爸说…今年怪的很。”
他仰着头,好像是要仔细看看窗外的景色。
他告诉我,今年怪得很。
昭阳是个很普通的城市,普通到所有人和事都千篇一律,没有惊喜,没有意外。
从他记事起,每年的第一场雪总要在十二月初降下的,即便是迟一些,最多也就在月中或者月末下雪。
可今年好怪。
已经一月份了,还是没下雪。
他问我。
“我还能看到下雪吗?”
苏正南擦了擦眼睛,有点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
楚韵听的心里五味杂陈。
眼眶红红,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等楚建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他仍然执拗。
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医院待着,甚至跟楚韵耍起了无赖,不吃饭不喝水,拒绝配合医生检查。
折腾到第二天,楚韵还是心软带楚建军回了家。
回到家,楚建军的心情看起来的确是轻松了些。
他再没接到楚阳的电话——因为再第六次接他电话后,楚建军就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由苏正南代劳。
楚建军始终不说他昏迷的诱因,也就是第六次电话里,楚阳究竟说了些什么。
还是后来陈澈逼问苏正南,楚韵才在陈澈的转述下,得知了那天的情况。
楚阳应该是疯了吧。
楚韵是这么认为的。
他暴躁、不安、怨恨着所有人,甚至辱骂楚建军,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楚建军的心理防线,最后还咒他赶紧去死。
“你算人吗?呵呵,还我不算个人?你要是个人,怎么会下雨天骑车带我妈出去?你杀了我妈,你这个杀人犯,楚建军,你就是个窝囊废!”
“你不是骨癌吗?不是晚期吗?你不是想眼睁睁看我被毁了吗?哈哈哈,你看不到,楚建军!你会死,你会死的很快,你什么也等不来,什么也看不到!”
“你要下地狱的,我也会…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懂吗!”
楚阳的话被苏正南记了个大概,得益于楚阳前几次打来电话的经验,因为怕转述不当,他就在楚建军睡着后偷偷拿出来手机,把保存的通话录音放给了陈澈听。
陈澈转述给了楚韵。
楚韵是个不怎么学得会生气的人,可当她从陈澈口中听到楚阳说的那些狠话时,她爆出了人生中第一次粗口。
“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气坏了。
陈澈安抚了半天。
可天南地北,昭阳距离临安并不是一段很近的路程。
即便再怎么生气,也没人有空,有精力去临安教训他。
楚建军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了。
虽然他的哀意肉眼可见,求生的欲望越来越黯淡,可如今到了这般境地,其实心情或者求生欲对他生命的影响已经很小了。
能过一天是一天。
楚建军现在的愿望简单极了——看今年第一场雪,陪楚韵过年。
或者说,他奢求自己能活到陪着楚韵过完年以后。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
一月末的某天早上。
恼人的手机铃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夏瑶瑶,她满脸不耐烦地睁开眼起身,手在床边扒了扒,手机一边振动一边响着,让迷迷糊糊的夏瑶瑶凭添三分戾气。
接通,她不耐烦道:“谁啊?大早上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那边是个普通话很标准的女声:“请问您是夏瑶瑶,夏女士吗?”
“是,”夏瑶瑶回了句,“说。”
那边的女人很有礼貌,字正腔圆,一字一句的说道:“是这样的夏女士,您的朋友,楚——阳楚先生,上月在我们信建花平台申请了一笔贷款,总金额9800元,共一期,目前已经逾期十天……”
夏瑶瑶愣了愣。
“如果楚先生再拒不还款,我平台将采取强制措施……”
贷款?
楚阳?
她甚至没心情听那个电话客服接下来说的话,直直放下手机,满脸不解的看着身边熟睡的楚阳。
他好像在做美梦,嘴角流着口水,满脸春意。
夏瑶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想法。
楚阳最近突然大方。
转账、买礼物,带她逛街,买衣服,买鞋子,买包包……
所以,都是贷款来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啊?
夏瑶瑶有点心如死灰。
我的眼光,真的这么差吗?
我夏瑶瑶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也没想着钓个金龟婿,就想找个差不多的,家庭不错的潜力股,就这么难?
楚阳,你好样的。
夏瑶瑶再看向楚阳时,眼里甚至没有太多情绪。
算我夏瑶瑶认栽。
这么久,睡你也睡了,该做的你一样不少的都做了。
你买的东西,转的钱,就当是我的损失费。
咱俩完蛋了,楚阳。
彻彻底底的那种。
夏瑶瑶连叫都没叫楚阳,直接起床收拾起了行李。
半小时。
推门离开。
等到楚阳发现夏瑶瑶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这天中午十二点多了。
他起初以为夏瑶瑶上课还没回来,便打算先上个厕所再给夏瑶瑶发个微讯。
然后。
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卫生间里,夏瑶瑶所有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全部消失不见。
他夺门而出,梳妆台、衣柜、鞋柜……所有地方,有关于夏瑶瑶的所有东西,统统不见了。
他慌张,害怕,惶恐。
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入眼,便是夏瑶瑶最后发来的,单方面宣布分手的微讯。
【分手吧。】
【一开始,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男人,学习不错,长相不错,接触之后通过你的谎言认为,你的家庭也不错。】
【所以我愿意跟你接触,愿意跟你谈恋爱。】
【可那次,你爸来,我才发现,原来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
【你太可怕了。】
【你所谓的二姨,是假的吧?或者说,你又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而再次跟我撒谎了,是吧?】
【你这些天转给我的钱,买东西,挥霍,用的那些钱,哪里来的?】
【你应该还在思考怎么糊弄我?作为一个法学生,你的逻辑思维和应变能力一向比我强。】
【但是你省省吧,楚阳。】
【贷款那边儿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了,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骂你没兴趣,原谅你不可能。】
【真的,如果最开始你就可以坦诚相待,即便你没什么钱,又怎么样呢?】
【我当然不会马后炮说,即便你再穷我也会爱上你。可是,即便不能谈恋爱,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你可以说我物质,我没关系,随你怎么讲。】
【我跟你说了太多,也对你期待太多,如今这样的结果,我觉得对谁都好。】
【别联系了,我们完了。】
楚阳看完。
久久难言。
他试图挽回,发消息,却显示不是对方好友。
夏瑶瑶的情头也换了。
他打电话,也被拉黑了。
给她闺蜜发消息……结果是一样的,她闺蜜也把自己拉黑了。
楚阳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觉得自己最近几个月糟糕透了。
都怪那个让人讨厌的楚韵,还有那个狠心看他被毁掉的楚建军!
不行。
我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这是楚阳仅剩的想法。
第二天醒来时,催款的信息已经发编了楚阳的联系人。
包括他大学同学们,曾经的舍友们,导师、导员们。
楚阳火了。
在法学院的小圈子里。
下午。
楚阳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学院临时讨论决定,先暂停楚阳在校的全部课程,等待影响消除后另行通知。
楚阳已经麻木了。
他甚至没理导师,听完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楚阳踏上了回昭阳的高铁——大概是最后一次吧,趁着自己还没被起诉列入失信人员名单之前。
天色昏沉。
楚阳拎着一个袋子,走出了昭阳高铁站。
他抬头看了看天。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