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宏在开车的同时,目光不断看向后视镜,观察着后座F与千诺的举动。
他仍想不通在与千诺失联的期间,他们俩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王守钟同样也感到疑惑,但并没有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看完手中的资料,将其交到后座上,被F抢先一步接住。
王守钟介绍道:“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三位受害者的信息都写在纸上,自己先看看。”
“哦!原来调查档案是长这样的啊。”千诺凑到F身边,探出脑袋看向文件。
王守钟忽略千诺的大惊小怪,继续说道:“根据作案手段,我们统计调查了周边含有麻醉药的医院,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凶手获得药物的途径可能不是通过医院。另一方面,我们对三名受害者的生平经历做了调查,你们瞧怎么着,在众多信息中,我们发现了一项共同点——”
王守钟的语气抑扬顿挫,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他只好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咳咳。死者生前都曾预约过同一位心理咨询师。我们现在正赶去她的住所。”
汽车轰鸣着驶在柏油路上,走下快速路,周遭的环境随之发生了剧变,砂石替换了柏油路,树木和田垄代替了高楼,远处的泥道上,还有农民牵着一头黄牛。
心理咨询师的住位于新坛市的郊区,而此处的郊区与乡村倒也没什么两样。
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汽车开到一座白色建筑前。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楼,门窗是用白杨木制成的,正门前有一座红砖铺成的半米高的台阶,台阶上摆着几簇低矮的盆栽,使小洋楼整体的色彩变得丰富。
“哦!这座房子还真不错,等我老了就该住在这里。”F悠闲地讲道,全然没有调查案件的危机感。
李宏走上台阶,按下门铃。
门开了,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身着一件白色长衬衫搭配一条黑色阔腿裤。脸上条条皱纹代表着她经历的岁月,而她的着装打扮却令她尽显时尚,精神抖擞,较年轻姑娘有过之。
“是刘蓉女士对吗?我是刑警队的李宏,昨天跟您联系过。”李宏掏出证件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刘蓉在四人身上扫视了一遍,侧了侧身体。“进来说吧。”
在进门的同时,李宏注意到刘蓉的左手掌心上缠着绷带。
“王队……”
“先进去吧。”王守钟也注意到了这点,推着李宏向前进。F与千诺跟在其后。
屋子内的陈设极具简朴感,以白色和橡木色为主调色,有意向欧式民宿靠拢,整体显得意外舒适。
进门正对着一条走廊,紧靠着向上的楼梯。在走廊左手边有一间厨房,从丰富的配料和厨具可以看出家主热衷于烹饪。走过走廊就是一间宽敞的客厅,有一只黄皮长沙发、一只矮茶几、一张书桌、一副书架还有几只四脚凳。刘蓉平日就在这里接待来访者。
白色的墙面上挂了两幅插画,透过敞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黄色的院子和远处葱绿的群山。
李宏嗅到一股清香,不是由某件物品发出的。无论是地板还是墙壁,整间屋子都具有这种浑然一体的香味,令他感到放松。
他摇了摇头,努力挥去头脑中的倦怠。不能忘了来到这的目的,他担任此次调查的任务,负责询问刘蓉。
“刘女士,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对这三位还有印象吗?经我们调查发现,她们都曾到过您的住所心理咨询过。”李宏掏出三位被害者的照片。当然都是她们生前拍的容貌。
与此同时,王守钟仔细地打量房间内的陈设,似乎是在寻找三位被害者曾到过此处的线索。这当然是无济于事。
“嗯,没错,我认得她们。”
“她们在这个月被人先后谋杀了,死后还被人残忍地剥去了脸皮。这个照片我就不拿出来了。”李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刘蓉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才会找到我这里。”刘蓉从容答道。
“看您的反应,似乎对她们的死并不意外。”李宏抓住时机,对刘蓉发起了攻势。
“呵呵。”刘蓉淡定说道:“做我这行的,每天都得与几个想死的人打交道,没什么心理素质可不行。而且,刑警先生您也一样,见多了人类尸体,就会发现他们与身边死去的猫狗没什么不同。”刘蓉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急忙止住。
“算……算是吧。”李宏突然意识到,此时的房间中只有他还没获得对死者的免疫力。李宏想不明白,他可以理解两位年长者阅历丰富,但为何另外两位年轻人也能对死者淡然,甚至在看到死者照片后不动声色。
“您对受害者的死有任何线索吗?比如说她们与谁有过争执。”
“她们或多或少因家庭、爱情、社交关系等原因感到困恼,要有争执的事情数不胜数,我恐怕不能帮上忙。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拿来与她们的交谈录音和笔记,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可以吗?”李宏表示意外,因为心理咨询师理应要对客户的情况保密,他本以为不会这么轻易套到调查资料。
“嗯。毕竟她们已经死了。”
正当刘蓉起身离开时,李宏及时叫住了她。
“稍等一下,刘女士,您的左手是怎么受伤的。”
“哦,这个啊。”刘蓉回过身,举起左臂,撸起袖子将绷带展现出来,“这是在我在烹饪的时候刺伤的。”
“可以看看吗?”
刘蓉掀起绷带,露出她的伤口。在她掌心上有一道一寸宽的切口,得把整只刀刃刺穿掌心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抱歉,冒昧了。”
刘蓉走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清脆的嘭嘭声,她上楼去拿所需的资料。
“千诺,你有什么发现吗?”F将目光转向千诺。
“啊,是啊,要论什么发现的话,这家伙大概是在说谎吧。”
“我也有同感。”F附和道。
“啊!既然如此,那凶手就是这个女人了吧,也符合我们认为的行动不便的女性。我们还等什么,不赶快把她抓回去。”李宏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坐下,李宏!”王守钟严肃地批评道:“这还只是猜想,我们还没有直接的证据。”
“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在说真话的同时掺插几句假话。刘蓉不是凶手,但是她知道凶手是谁,很可能是扭伤她胳膊的那位客户。当我问到那人是谁时,她在有意回避问题。”F冷静分析道。
“你所说的只是猜想,根本无法证实。”千诺插嘴道。
“没错。”F承认。
语毕,刘蓉恰好从阁楼上走下来,将资料递到李宏手上,“我接下来还有一场咨询会,有什么问题能等到下次再说吗?”
李宏将视线转向王守钟,见他点了点头,答应道:“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希望您能够积极配合。”
“没问题。”刘蓉在房门前目送他们上车。
临走前,F突然想起什么,借口说遗漏了东西,跑回到屋子。
“你落了什么东西吗?”刘蓉正在整理桌子。
F以咄咄逼人的语气逼问道:
“你以前与我们四人当中一人见过面吗?尤其是另一个年轻人。”
“没有。你想要说什么。”
刘蓉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测量,他在确认些什么。为何如此警惕?
“原来是这样。”F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语气也变的柔和。“他说看你眼熟,还以为是校友,我就说是搞错了嘛。”
F笑着退了出去。
但他产生的戾气仍在房间里乱撞,直至将刘蓉推倒在沙发上。
她用手遮挡面部,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两个年轻人的面庞,令刘蓉不寒而栗。
他们都有着一双猛兽的眼睛。
2
一行四人乘车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走,在车中再次讨论起咨询师。
“你们真觉得她不会是凶手吗?”李宏感到十分不解,他的正义雷达已经对着刘蓉多次点亮,但正如他们所说的,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是的,但她是我们找到犯人的最佳途径,我们不能轻易放开这条线索。”
“不过啊,你们不觉得她很有气质吗?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吧。”千诺率先打开了这个话题。
“没错没错,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果然还是个美人胚子呀,若是她再年轻个十岁,完全就是我的理想型。”王守钟肆无忌惮地谈论道,完全忘了这还在工作时间。
“喂,你们啊……”F正打算阻止他们。
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车身突然猛地向一旁撇去,差点从狭窄的车道撞下,开往一旁的泥沟。
幸好李宏及时踩下了刹车,停在一旁。
“刚刚,刚刚有辆不要命的车从我旁边开过,差点把我们撞下去。”李宏犹有余悸,双手握在车把上微微颤抖。
F转过身向窗外望去,一辆白色宝马沿着道路快速驶离,在视野中迅速变小。
F勉强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真是的,没想到乡下还有这种开车不要命的,还以为路怒症只有城市里才有呢。”王守钟的身子倾斜着,一只手扶着额头,看来刚刚是被震得不轻。
“啦嘞啦嘞啦……”王守钟那经典的电话铃声响起。
王守钟接起电话,问道:“喂?”
电话那边传来同事焦急地喊叫声:“不好了王队,又出现了连环杀人案的尸体。”
“你们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就过来。”王守钟镇定地回复。
“这次不一样,王队!我们同时发现了两例尸体,抛尸地点相距十公里,按照时间也要花一小时左右。而且法医初步判断两人是在同一时间被杀害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守钟情绪变得失态,难不成他们一直判断错了。
“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两个?”
王守钟的话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3
“怎么样,F,你觉得这会是模仿犯做的吗?”王守钟问道。
王守钟脸上戴着口罩,两手戴着透明手套,打扮地像是一名外科医生。
F也打扮成同一副样子。
“这名死者脸上的切口十分粗糙,凶手做这事时漫不经心,是在借此机会胡乱行凶。”
“这下难办了,无论是不是模仿犯,我们的搜查都要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前进。”王守钟郑重其事地说。
“按照死者死亡时间推断,案发当时我们正在心理咨询师家中,这也表示她不具备作案时机。”王守钟摇了摇头,无奈叹气,想不到他们探究了这么久,距离这个案件的真相反倒越探越远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展露出来的事实越是偏离我们的推论,越是表明真正的犯人害怕我们发现真相,从中阻扰。只有坚持我们的推论才能朝真相靠近。”F严肃地讲道。
“哦!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觉悟。”王守钟对此刮目相看。
“对了,千诺人呢?”
“千诺他说晕血,就拒绝了现场检测。”李宏在警戒线外发出响声。
“哼,他哪里是晕血啊,不过是借口逃掉了。”F答道。
“这家伙,还真是随心所欲啊。”王守钟握紧了拳头,觉得是时候整顿一下组里的作风了,势必要将他组长的威严树立起来。
“那我去将他喊回来。”李宏掏出手机拨打千诺的电话,却听见电话铃声从汽车座位上传来。
他将手机留在了汽车上。
“算了,这一次就放过他了,之后叫他补起来好了。”F代替王守钟回答,也算是替他下了台。
王守钟觉得自己的威严有如破碎的墙面,正在空中随风飘散。
F比他做决定更为果断些。
F嘴上虽然说放过千诺,但实际上却有更担忧的事。
千诺该不会又在捣乱吧。
比如说,会与刘蓉合作。
F退出警戒线,将身上的口罩和手套丢下,向李宏说道:“李宏,开车带我去一个地方,今晚可能得轮流熬夜了。”
“啊?什么?”李宏不情愿地看向王守钟,希望他挥出援助之手,但后者只是背对着他,对他无情地挥了挥手。
“要去哪?”
“心理咨询师的住所。”
4
李宏没料到刚刚离开这里, 转头又得跑回来。
他无声地抱怨。
车辆驶到目标住所背后的斜道上,李宏拾起一只望远镜,向二层小洋楼望去。
他们抵达时,电子表上时间停在“18:03”位置。郊区的夜晚格外容易降临,好处是有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向大地,使得李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清小洋楼的状况。
小洋楼一层保持黑暗,二层的玻璃透露着亮光,心理咨询师应该就在二层房间里。
“记住了,如果有任何人进了屋子,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等李宏说出“为什么”,F就斜靠在背椅上睡过去。
算了,怎么样都好,任凭我的脑瓜怎么想,都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听凭差遣。
李宏举着望远镜,嚼着顺路买来的烧饼。但他仍气不过甘愿做个打工仔,对着F做了几个鬼脸。
在小洋楼的二层,刘蓉坐在书桌前,将白天与客户交流的内容整理归案,同时选出一些诊断方案。
她从卫生间赶回来时,发现书桌有一些异样,她站住脚步,微微转过身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间屋子里。”
“你趁我出去的时候动了我的调查笔记。这就是你的不对,笔记就像我延展的四肢一样重要,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使我察觉。”
等待了一会,房间中依旧没有回应。
甚至令刘蓉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才导致的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果然瞒不住你啊。”
千诺的声音传来。
刘蓉猛地一转头,发现千诺凭空出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手上举着一瓶玻璃容器,容器上的标签写着“七氟烷”,这是一种液态麻醉剂,可通过口鼻进行麻醉。
“仅仅在你家中发现麻醉药,就可以被判刑了吧。”
“你想要怎么做?把我抓起来?”刘蓉皱了皱眉头,她知道千诺动她的书,是为了故意被她发现的。她的气息变得有些紊乱,体内的基因告诉着她,千诺是比她更高一层的捕食动物。
“我才不会做这么无趣的事。”千诺摆了摆手,表情率真。
刘蓉目视着千诺。
心想他用了什么手段靠近她。
她的身子缓缓地向后退,将手伸向抽屉里的刀。
“等一等。你再向后退的话,就会被窗户外的警察发现了哦。”千诺表现出一副邪魅的微笑,“这对你我都不是好事吧。”
刘蓉微微探头,确实如千诺说的一样,远处的山坡上停了一辆车,是白天警察开来的车。
“你不是跟他们一队的吗?”
“这个说来话长,我只是明面上在帮助他们。按照F的说法就是——没错,因为我是joker,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李蓉放下一些戒备,拿刀的动作停顿住了。
“我明白了,你被那个名叫F的怀疑着。”结合F与他相互间的敌意,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那就好说了。把那两个人交出来,放心吧,我绝对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的。”千诺的脸上表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想不通他的脑中会构造出什么变态的事情。
“可以!”刘蓉居然果断地答应了,“但是,在此之前,我有问题要问你。”
“好吧,你想问什么?”
“你刚才……难不成……不对,一定是这样的!你用的是隐身衣,没错吧。用它就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房间,同时能够避开所有警察的追捕。是这么回事吗?”刘蓉的讲话声突然激动起来,语速略显加速。
这与之前刘蓉表露出的畏惧状态显然不符。
“没错。”千诺狐疑地盯着她,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隐身衣”的名字。
“原来,原来就近在咫尺。”刘蓉俯倒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口,仿佛不这样做便无法呼吸。
千诺见到她的模样,颇感意外,用别样的眼光盯着她。谈到隐身衣,她便有些失去理智,甚至忘了主动权仍在千诺手上。
刘蓉似乎对隐身衣颇有了解。
“那你……那你一定见过……魔法师吧。请告诉我,魔法师在哪里。”刘蓉向着千诺身上奔来,被千诺用手抵着脑袋推开了。
“不,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你的隐身衣是谁给你的!”刘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声,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
“我母亲。”
“魔法师。没错!一定是她!我一直在寻找她!”刘蓉的脸上绽放出毫无掩饰的猥琐笑容,她将手心向上,将双手举过头顶,如同望着某位神明。
千诺镇住了,心想这个人,或许比他认为得还要不正常。
场面静止了几分钟,刘蓉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做出先前咨询师的模样,眼神犀利而冷冽,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协助你做任何事的,但是作为交易,我想要见你母亲一面。”
事情朝着意料之外发展。
她知道隐身衣,似乎还认识母亲,将她称作什么魔法师?
这显然不在千诺计划当中。
千诺重新估量着刘蓉,考虑要不要相信她。
她掌握着千诺不具有的信息,我随时能把她丢弃。
在此之前就好好地利用她吧。
“我答应你。”千诺思考片刻,同意了刘蓉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