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山座落在大梁西南边陲,近邻莲子镇,由洛县管辖。整个大梁叫寻仙山的山没有百座也有五十,洛县也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县城,这里远离江湖纷争,几十年来最大的事件不过是一伙丢了耕田的农夫拿了锄头占山为王,然后一个月不到便被全部扭送到县城大牢。
饶是如此,当地老百姓对江湖武林的热情丝毫不减,杜玉常听得最多的,便是各种小报逸闻。那些头脑好的行商,将或编撰或听闻的江湖故事记录在小册子上,每每来到一处城镇,便极力推销他们的小册子,这些小册子又会在当地掀起一阵热议。
公孙若便是这种八卦小册的“受害者”,她最喜听这些江湖传闻,诸如哪个林子的大虫被少侠们围剿,哪里的门派又打了起来,谁又成了当今天下第一,哪家门派内又爆发狗血三角恋情,哪个痴情人又要跳崖,哪个山洞里藏了前朝宝藏……
有一段时间,公孙若向师尊哀求带上师兄一起外出游历,结果被师尊关了一周禁闭,出来后倒是老实许多了。
杜玉看着身边公孙若的侧脸,这妮子生气很明显,她平时话多到聒噪,偏偏生气时一言不发。她最不喜欢师兄说她小,说她还不懂事还不够成熟。
杜玉抿了抿嘴,待会哄哄她就是,师妹还是好哄的。
二人沿着阶梯走了不到一刻,公孙若又忍不住说话了,她略带埋怨地看了眼师兄:“师兄,我陪你走得脚都酸了,你怎么补偿我?”杜玉下意识答:“我给你按个脚?”“师兄啊师兄,亏你还是个假正经,你难道不知道女子的脚非夫君不可碰吗?”杜玉额头冒汗,有些心虚:“啊,是这样吗?那我失言了。”
他看了眼前方露出个屋檐的尼姑庵,那便是他们无忧门的根据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四方院。
他只记得他十岁那年睁开眼,便看到师尊坐在床边为他擦汗,她告诉杜玉,他得了一场怪病,他的家人束手无策只能把他送到寻仙山保命,他现在命虽然保住了,但却再也不能习武了。
当时杜玉浑浑噩噩的点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为何患病,也记不清十岁前的事了,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想不起。于是他便在师尊的安排下在无忧门住下,自那以后他便成了无忧门的大弟子,跟随师尊学习杂学。
现在他唯一和过去有联系的,便只有左手手腕处一块蜈蚣型的印记,和带有“君子如玉”美好祝福的名字。
寻仙山山清水秀,碧空如洗,隐隐有仙气,难怪得了这么个名字。杜玉将薪柴背到柴房,便听到里屋传来声音:“玉儿,你来一下。”公孙若小声说:“师兄,你千万别把我买小册子的事告诉师尊,求求你了,我晚上偷偷给你加烧鹅。”
杜玉捏了捏她的脸蛋,入手顺滑,竟让人有些流连忘返:“看我心情。”
“师兄。”
“干嘛?”
“你要是出卖我,我就跟你拼啦!”
*
杜玉先去后厨舀了水将手、脸洗净,整了整衣服,这才严阵以待般走到后院入口。师尊喜净,她常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身上从未见过泥渍。
“玉儿,门口呆站着做甚?还不进来?”师尊的声音传来。杜玉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垂着头走进后院。
视野中先出出现一角白衣,然后是竹藤编织的椅脚,还未见其面容,便听到她说:“玉儿,你最近是中了邪了?寻常也不来找为师闲谈,现在也不抬头正眼看为师了?”
杜玉心中一叹,这才抬头,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懒散地躺在藤椅上,秀发随意的披散,一身白袍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只是看了她一眼,杜玉心中便微微一颤,那白衣女子肤白如凝脂,眉目美如画,不着粉黛,却更显得浑然天成。杜玉的目光躲闪,下意识地下移,落到她的身段上,她腰间缠着白布作腰带,系得有些紧了,衬得她胸前高高耸起。一双长腿随意地交搭在另一张藤椅上,透过那细软的白色布料,能隐约看出她大腿饱满,小腿修长。
他一直觉得师尊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她的容貌是他认为的“人”的极限,不仅是她的五官,还有她傲人的身材,出尘的气质。光是站在她身边,便仿佛在沐浴着白金色的光辉里。
他好奇,师尊到底是何岁数?她看起来像是二十多的女性,但听师妹不知哪来的小道消息,师尊十多年前便在寻仙山长居了。
“玉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怎么会……”杜玉自诩是个模范弟子,他尊师敬长,爱护师妹,帮助师尊将无涯门打理得井井有条,哪里是会做坏事的样子?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白衣女子说这话时带着些许嗔怪,那语气像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杜玉心想,师尊你可不年轻了。
“……”他想不出一个好些的解释,他本就不擅长撒谎,在寻仙山这么多年,门派内就三人,也没必要撒谎。他总不能承认,随着岁数渐长,他越发体会到师尊的美艳,怕自己心生欺师灭祖的邪念吧?
去年都没还没这么强烈的感受……今年冬天刚过,师尊拿着芦苇杆编成的扫帚扫雪时,杜玉恰好路过,看见师尊迎着早春的晨光,在光辉中留下一个窈窕的身影,不知为何,他忽然心想谁若是娶了师尊,当是好福气。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某些古怪的念头便再也抑制不住,某日做少年梦时都梦到了师尊。这种状态让他有些害怕,师尊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相当于他的半个家长,他怎么能……
“算了,玉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没资格去问咯。”师尊伸了个懒腰,忽然一抬腿,“玉儿,过来给为师按按脚,你好久没给为师按摩了。”
杜玉心中忽然闪过师妹的那句无心之言,迟疑了片刻,还是低着头坐到师尊旁边的藤椅上,和过去一样隔着白布给师尊捏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师尊性子洒脱,不拘小节,杜玉啊杜玉,你切莫想歪。
“玉儿,你跟了我几年了?”师尊舒坦地躺在藤椅上,躺姿不太雅观,衣襟微微敞开,杜玉的视角恰好能瞥见一丝春光。师尊居然是用布缠住的而非穿肚兜……而且,哪怕是用布缠住了,那深深的沟壑也依稀可见。杜玉眨了眨眼,低头去端详白布上的针织痕迹。
“八年了。”
“八年。”师尊悄然一叹,“这八年过得比十八年都充实。玉儿,这八年你学了什么?”
“天文地理,算术词赋,琴棋书画,医毒占卜。”杜玉如实回答,他有时会想,师尊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隐世的超级高手?就像师妹的小册子里写的那样?哪天师尊摇身一变,说你师尊我当年可是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他杜玉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的首席大弟子。
这么想着,杜玉心思有些跳脱,按摩的手法也快了许多。
他要是真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的首席大弟子有甚区别?仔细想想,在这西南边陲之地,也毫无用武之地,顶破天的大事就是去抓一抓蟊贼,打一打山里的黄鼠狼。他听说,铁掌门前段时间去县城街头卖艺,赚了不少银子,他们正筹划着以后在县城租个戏台班子,专门表演手掌插铁砂。
果然,话本里那种刀口舔血的江湖风云和他们就毫无干系。
“玉儿,你拜师八年,把为师的本事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了,以后这每年一次的下山,就交给你了。”她伸了个懒腰,露出满足的笑容,“换只脚,换只脚。”杜玉打消幻想,这个样子的师尊怎么看也不像隐世高手。
“我一人去莲子镇吗?”杜玉愣了愣。
“你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母吗?”师尊反问。
师尊告诉过他,他是莲子镇杜家第三子,当年就是杜家长辈将他送上寻仙山,乞求师尊救命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母二字在杜玉心中淡漠了不少,他对十岁前的事早已记不起来,对他来说,亲生父母现在不过是两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也许会有传说中的血脉感应,亲人相见,什么话也不需要说,便能知晓对方是自己的亲人,然后一见如故,皆大欢喜。杜玉胡思乱想着。
“你也把若儿带上,她生性活泼,闷在山里早就呆不住了。今年你们可以在莲子镇多呆些日子,住上几个月也行。”
杜玉点了点头,又问:“那师尊你呢?这几个月没人照顾你,师尊你会不会饿着冷着?”
师尊愣了愣,马上意识到这位首席弟子是在揶揄她毫无自立能力,她笑着直起身子,要去抓杜玉的耳朵,却被杜玉躲开:“玉儿,你过来,我不教训你。”
“师尊,我得去帮师妹做饭了,不然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杜玉找了个借口。
等他要走出院子,师尊忽然喊:“玉儿,到时你下山后,受了欺负可要记得报为师的名字。”
“知道啦,师尊,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杜玉无奈地回头,只见白衣女子抱着膝盖蹲坐在藤椅上,晶莹玉润的裸足从白袍底下漏出,分外惹眼。
“那你还记得为师的名字不?”
“师尊姓叶,名霜月,叶霜月,无涯门叶霜月。”杜玉顺着她的话喊。叶霜月满意地笑了:“真乖,去吧去吧。对了,几日后为师要离开一趟,约摸两三个月后回来,玉儿你且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