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旧事被李清雅娓娓道来,杜玉心中有些复杂的感受,有对李清雅的歉疚,有对现实的无奈,更多的则是一种对李清雅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默默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李清雅身上:“先披着吧,不然着凉了。”他微微偏头,刚刚好像看到屋顶有个人影,下着雨看不真切,再看去时那人影已经消失了。
李清雅并未抗拒,渡过最初的激动期后,她情绪已然平缓了许多:“所以你是什么想法呢?是觉得这是一个陌生人的经历和你无关吗?毕竟你现在没有真正恢复记忆?”
“不,这是我做过的事,无论我有没有恢复记忆,都不会被抹灭。”
李清雅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并不是破镜重圆的喜悦,而是某种戏谑与不满:“所以呢?所以你觉得你大手一挥,我这个快要病死的蠢女人就原谅你了?从此和和美美皆大欢喜?”
“你有没有想过这八年我是怎么过的呢?正如你所说一样,无论你有没有恢复记忆,这八年带给我的失望与孤独是不会被抹灭的。”李清雅说,“你不如装作从来不知道这些事,这样我起码能在余生好受点。”
杜玉无法反驳,他在山上那些年,从未想过打听自己过去的事,他在心中自然与自己的过去做了割舍。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再见李清雅,但他却从未争取过。这些年来,他只想着寻仙山无涯门,只看得到师尊师妹,他忽视太多太多了。
“杜玉,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在一个爱你的女孩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疤,一辈子也无法愈合。在我心里,你与其是那个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也好过现在这个假装无辜的杜玉。”
杜玉安静地听着,他能理解李清雅如此激烈的言辞,她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苦等了八年,从期望到失望,将心都等凉了,更别说她那被毒素摧残的身体时刻折磨着她。这位小镇卖米娘的一生,都已经因他而黯然失色了。
“你说话啊,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留个手势让我猜,让我死后也不得安宁吗?”李清雅有些恼怒。
“我想说,我对给你造成的伤害道歉。但是语言的道歉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李小姐,不,清雅,你能给我一个用行动弥补你的机会吗?”杜玉冷静地说,此时此刻,先安抚李清雅的情绪最重要。
他看李清雅犹豫了,她脸色有些挣扎,显然是想答应下来。这是自然,她明明对杜玉抱有恨意,但她内心深处却无法真正割舍她当年对杜玉的感情。
如果她能割舍,就不会有现今这么多事了。
雨一直下。莲子镇下的雨惯常不是大雨,不像北方的雨滴又大又重,一年难得下一次,一次下个酣畅淋漓。莲子镇的雨是细细长长的雨丝,朦朦胧胧地宛若纱布,盖住这个小镇,蒙住人心。
时间拉得很长,杜玉看到地上的泥坑被雨水灌满,又看到水溢出来流出一条细细的小河,像水墨画的笔触。
“杜玉。”她终于开口了,“不行。八年过去,许多事都已经改变了,当年那个和你争第一的女孩已经长大了,这八年的经历也将我对你的喜欢消磨干净了。这番话,我早就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我想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杜玉,我们两清了,互不相欠,从今以后我李清雅不再是你的未婚妻,我以后属于我自己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说完后,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目光在杜玉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飞速挪开,好像卸下了什么似的。
这番话,她酝酿了多少年了,当真正向当事人说出口后,她只觉浑身的筋骨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她觉得,她能坚持每天吃药,在病魔的折磨下熬下来,就是为了向杜玉说这些话,也许是为了自己争一口气,也许为了让杜玉伤心一下体验她这些年痛苦的万分之一,也许……总之这已经成了她的夙愿、执念。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熬粥送衣服呢?”杜玉问她。
“……”这位米铺小姐摇摇头,“以后不会了。”
“好。”杜玉的回答很简短,李清雅有些揪心。
李清雅叹了一口气,终于就这样结束了,心中多年的执念就这么轻易化解了,她自己都意想不到。
“回去吧。”李清雅说。
杜玉没有动:“还有一件事,不是作为莲子镇杜玉,而是作为无涯门杜玉该做的事。”
“什么?”她面露疑惑。
“你的病。”杜玉说,“哪怕你以后为自己而活,也需要先把病治好,不然只能活几个月这不太遗憾了。”
“治不好的。你应该知道,我的病不是病,没人能治好。”李清雅平静地回答。
“但我被治好了。”
“寻仙山那位神仙不会救其他人的,你是个例外。”
为什么我是例外?杜玉心中闪过这个疑惑。
“师尊不治,我可以治,我在师尊手下学了这么多年医术,师尊会的,我也掌握了七七八八。”
李清雅审视他半晌:“杜玉,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是陌生人关系了吧?你哪怕再努力,我也不会有半点回心转意的。”
就这么体面地告别不好吗?李清雅心肝发颤,为什么非要继续纠缠在一起呢?
杜玉摇摇头:“我不是为了挽回或弥补。首先,你是因我而染毒患病,我既然知道了,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第二,我是无涯门的首席大弟子,我的任务就是为莲子镇的乡亲排忧解难,我是作为无涯门弟子,你们口中的道长来医治你的。”
花言巧语,和过去一样……李清雅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你治不好。”
“不试试怎么知道?”
“再说吧。”李清雅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她此时心情也乱的很,夙愿一朝实现,此时已然迷茫无措。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自己的情绪,理清自己的想法。
她举着伞,没有再去喊杜玉,伶仃地向那无名宅子蹒跚而去。
*
杜瑶带着一众家丁在雨中小跑,忽然看到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公孙若:“喂,公孙若,你找到三哥了吗?”
公孙若看都没她一眼,闷闷地往杜府飞去。只留杜瑶在雨中一阵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