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为房间镀上一层暖金,红茶的香气与点心的甜腻气息交织,营造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温馨氛围。玛丽娜端着瓷杯,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桌对面的两人。
菲林正因为芬恩那句“过于理性”的吐槽而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伸手就去揪芬恩的耳朵。
芬恩一边笨拙地躲闪,一边还在试图用逻辑解释自己刚才的论断,镜片后的眼睛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他那无奈又有点享受的表情,与菲林气鼓鼓却并无真正怒意的脸庞,构成了一幅生动无比的画面。
看着他们之间这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带着甜腻气息的互动,玛丽娜唇边原本带着的旁观笑意,忽然微微凝滞了。
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带着点酸涩的情感。
这熟悉的感觉……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庄园。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堆满书籍的长桌上。里昂放下手中的笔记,看着她因为某个海军战术问题而紧锁的眉头,会带着他那略显散漫的笑容,伸手过来,轻轻弹一下她的额头。
“别钻牛角尖了,我的大小姐。战术是活的,就像魔能术式,有时候你需要的是灵感,而不是公式。”
那时,她也会像菲林那样,故作恼怒地瞪他,抱怨他打扰了自己的思路。而里昂,就会像现在的芬恩一样,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神里却满是笑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
当时只觉得是挚友间的玩笑和默契。可现在,透过芬恩和菲林的互动,再回首望去,那些记忆的片段仿佛被赋予了新的色彩。
真的……只是挚友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波纹。
她开始疯狂地在记忆中翻找、审视。
她想起里昂离开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那为了提醒自己而紧紧抓住她肩膀的、异常用力的手。
她想起自己收到“阵亡”通知时,那瞬间撕裂心肺的、远超失去一位“挚友”应有的剧痛。那不仅仅是遗憾,不仅仅是失去一位知识上的知己,而是一种仿佛生命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的空洞与冰冷。
如果只是挚友,为何会因为他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而感到安心?
如果只是挚友,为何在回忆起他时,心底泛起的不仅仅是怀念,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与遗憾?
如果只是挚友,为何菲林和芬恩之间那懵懂而甜蜜的互动,会如此直接地映射出她和里昂曾经的影子?
如今回想起来,那其中蕴含的情感,绝非仅仅“挚友”二字可以概括。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巨大悲伤与明悟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真相,伴随着一丝尖锐的刺痛,猛地浮上心头。
是了,因为她看待他的视角,从最初就带着偏差。
前世作为男性的灵魂,像一层无形的滤镜,笼罩着她今生的认知。在面对里昂时,她潜意识里遵循的,更多是“兄弟情谊”的模板——可以并肩作战,可以互相信任,可以分享一切知识与理想,但那最后一步、那关乎心动的暧昧情愫,却被那层来自过去的性别外壳,牢牢地阻隔在外。
她欣赏他的才华,依赖他的陪伴,珍视他的理解,将这些强烈的情感,都安全地归类于“知己”的范畴。她用前世记忆中男性之间豪迈坦荡的友谊模式,来套用和定义着自己与里昂的关系,从而完美地回避了那个更柔软、更脆弱、也更危险的选项——爱。
直到失去,直到透过他人的镜子,她才恍惚看清,那份感情早已在陪伴、分享、争执与默契中,悄然变质。它比友情更炙热,比亲情更悸动,那是一种深植于灵魂的吸引与羁绊。
然而,这一切的明悟,都来得太迟了。
“老大?你怎么了?眼睛怎么有点红?”菲林终于停止了和芬恩的打闹,疑惑地看过来。
玛丽娜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睑,借由端起茶杯的动作掩饰翻涌的情绪。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却无法温暖突然变得冰冷的心。
“没什么,”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挤出了一丝浅淡的笑容,“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她的目光轻轻扫过芬恩和菲林,带着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祝福,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
“看到你们这样……很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柔与感伤,“要好好珍惜……还在彼此身边的时光。”
菲林似懂非懂,但敏锐地感觉到玛丽娜情绪的低落,难得安静下来。
阳光依旧温暖,红茶依旧香醇,只是,玛丽娜却觉得,心底某个刚刚被照亮的角落,又重新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等到招待完二人,将他们送到门外,金发少女这才一头扎进了枕头中。
肩膀微微颤抖,昭示着少女的悲伤。一个想法也在脑中浮现:
如果当初,我能以“玛丽娜”的身份,纯粹地去感受、去回应…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恰逢此时,脑中的低语再次响起,仿佛要把她彻底吞噬。
“放下吧……这具躯壳,这份充满错误的情感……接受蜕变……化为完美的秩序”
“……不。”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带着刺骨执拗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或迷茫,而是燃起了一种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火焰。
“如果连这份为他而痛的感情都舍弃了……那里昂的存在,我与他之间的一切……岂不是真的被彻底抹杀了?”
“这冰冷的‘完美’,不是我想要的!”
这念头如同在寒夜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光和热。
她没有回应那低语,只是死死守着内心那一点源于人性、源于爱、源于悔恨的不灭火光。
低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无尽的冰冷余音在她脑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