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在苏家总是显得局促。
他要么是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够好吃,要么就是担心对几位长辈照顾不当,又要被斥责一顿。
嫁入苏家四年有余,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可是眼瞅着这苏家的产业一点点势衰,厨房可供采用的材料也不能过多选择了。
说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一贯勤俭持家的明楼,也不得不在闹市街头同小贩砍价个有来有回。
毕竟长辈们给的银两,断不够每日都吃的阔绰。
苏家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富商,能够在这京城买下一亩三分地,还能院里挖个湖,建个湖中亭,也足够是阔绰的了。
只可惜苏家的拖油瓶一个多过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就算了,还有各位等吃张口吃饭,伸手要银两的白眼狼。
苏家的当主苏沁雪,说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也顶不住尾大不掉的苏家拖油瓶,家中经济状况不算好,还要给这些个蛀虫们消遣花钱。
明楼也只能说有幸成为她的贱内,只可惜帮不上什么忙。
算命的都说他克妻。
饭点渐近,明楼也算是将最后一道菜备齐,他在众多忙碌的厨子中算是最突出的一个,毕竟鲜少见到当家的丈夫还搁厨房忙碌的。
“老爷,大姨差您再做一道清蒸鲈鱼,老夫人催您做晚饭去打扫夫人的书房,她快要到了。”
侍女淡淡描述完上头命令之后便转身离开。
苏家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当家的苏沁雪外出寻找扭转之法已经半个月之久,说是找着了,今个儿就要回来。
估摸着时辰,也将近了。
“我知道了。”
明楼望了一眼自己盖上的锅盖,不得已掀起了那木制的盖板,然后放在一侧。
其实这种事情交由下人去做也没什么,可明楼不行,他充其量不过是苏沁雪在外的一个意外,因此还折了和城西一位美男子的婚约,倒贴了百两银子。
家里的长辈们很不待见明楼,而明楼为了缓和婆媳关系,不断讨好恳求,默默忍受。
这鲈鱼倒是不劳自己盯着,他快些处理完之后便交给了厨房的伙夫,自己马不停蹄去往苏沁雪的书房,即便每天都有打扫,也经不住旁人的挑刺。
再加上苏沁雪一直都只听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对于自己的丈夫则只能象征性地要他多忍让。
再加上过来这么久,却不见喜,就更不受待见了。
去往苏沁雪的书房就不得不经过厅内,为了迎接苏沁雪设下家宴,摆了三张大桌,二十三个亲戚都已经上了座位,正中间那种的上位则是留给了苏沁雪。
明楼正巧经过,瞥见那三伯母的傻女儿已经在糟蹋食物,三舅则是在一边望着,不敢吱声。
一桌子八个人,唯独没有一个位置是给明楼的。
他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四年多来一直如此。
他本就无父无母,家中亲族都因为酷吏而死,这全都要怪那位女帝,女帝上位之初便安排了一伙死士,将朝中的反贼逆旅都诛杀殆尽。
虽说,她推翻暴君统治有功,但是女子当权带来的弊端也十分明显,至少近十年来针对女帝的刺杀和反对时时都有,近两年才终于稳定下来。
明楼毕竟没有背景,所以只好入赘苏家当个赘婿,不过他倒也没闲着,在外就当个无能的赘婿,私底下也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让那位女帝吃吃苦头——
三伯母的瞧见自己的傻女儿咬不动,吐了,便咋舌抱怨:“啧!这菜怎么这般硬?定是明楼那厮故意为之!”
“我、我觉得还好啊……”
三舅的嘀咕声细微,没能作为有效反驳。
明楼没多停留,来到书房前,这里日日都是他在打扫,一尘不染。
进门之后便瞧见了书桌上摆着一个木盒,还裹着红布。
今早还没有这东西,他用指节分明的手掌托起,分量十足。
解开红布,掀开盖子,却瞧见书信一封,以及五十两纹银。
拆开外包,里头还有一封信,然后便是要求明楼收下银两,然后配合几位长辈演戏。
这演戏指的是待会儿宴席上,明楼要自己承认没能给苏家传宗接代的过错,求着苏沁雪休了自己,几位长辈再为他说些好话,但是明楼必须走,不得留下。
那五十两纹银算是补偿——明明这钱还要精打细算给一家子人过日子呢。
那封书信则是去往城北柳家的敲门砖,说是能去讨生活用。
稍作打理之后他便转而离开,才刚靠近厅内便听见了喝彩和叫好,定睛一瞧,一位身高五尺有余,身段匀称的女性,正端着酒杯,在众人的簇拥下一饮而尽。
她的纤纤玉手撩拨逃窜及胸的青丝,一甩便向着身后去,黑红二色的长裙现得厚重,由胸前垂下的几缕轻纱则是将腰线现得朦胧,她丰韵但不臃肿,薄施粉黛便赛过天仙。
络络青丝盘成发髻,一根银步摇穿插其中,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她被缠着入座,不描而黛,肤若凝脂,皓齿盈盈。
她的双眸似水,平静淡雅,如同她性子的冷清,对旁人的喝彩不为所动,她兴许在别人眼中是壮志凌云功成身就的女豪杰,却唯独只有明楼读得懂她的疲累。
明楼缓步靠近,当家的夫人都回家了,哪里有不去慰问的意思?
只是被这些个亲戚的敬酒挤到最后,在苏沁雪疲累的时候,明楼才迎了上来。
此时的苏沁雪已经喝了整整五盅的白酒了,她的脸颊很红,似乎是醉了,身子也摇摇晃晃的。
明楼只得为她倒茶。
而苏沁雪仰头一瞧,目光从明楼发红的手指间掠过,逃也似得向长辈们去了。
“你舟车劳顿,我已经差人收拾好,这些个菜也全是你欢喜的,多吃些,别落下——”
“谢过三姨……”
“这清蒸鲈鱼可是我亲自做的,知道你喜欢!”
“我知道了,谢过大姨。”
她来回应付,却是冷落在在身边端茶倒水的明楼,他活脱脱的像是个下人,忙前忙后。
不过瞧见了那书信,又知道那银两还没走,自然会被人起疑心,三伯母瞧着明楼还在倒酒,一巴掌擒住了他手中的酒壶,又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怎么还没走?”
三张桌子的人本来都乐呵呵地吃饭喝酒,被这一嗓子给惊吓,连同一旁觉得无聊的下人都看向了明楼。
比苏沁雪稍稍高一些的身段,瘦削的身材和温和的谈吐,容貌上丝毫不逊色那花街柳巷的面首,却在这厅堂夺人光彩。
“走?走什么?”
苏沁雪的杏眸缓缓滑过,她脸上的愁容多是朝着这些个攀附上来的亲戚,绝不会对着明楼,两人一对视,却叫老夫人一下拍桌给打断。
兴许是不想让苏沁雪知道实情,又或者真是因为明楼明明见了那书信却不主动认错而气愤。
“正巧大家都在,你也痛快些,我们苏家也没亏待过你。”
老夫人的表情严肃,一个半百的老人其实鲜少会对儿孙有什么不满,却会因为迟迟抱不到孩子而觉得烦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自然觉得是明楼的错。
老夫人这番唱罢,三伯母又猛地站起,她是个极喜欢贪小便宜和凑热闹拱火的人,自然不会放跑了这个好机会,她掏出来先前准备的休书,只差苏沁雪一个点头。
“休书?”
她颤颤地摊开来瞧,努力辨析上头的字。
“是明楼,他觉得亏欠了我们苏家,还没能让老夫人抱孩子,自己想走的——”
大伯母铮铮有词,为了叫苏沁雪和明楼明晰,又提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