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还没有进入苏家之前,是在苏家打杂的。
他是打小就在街头最吵闹,最潮湿阴暗的角落活下来的。
京城很大,很繁华,自然也不会有垃圾,明楼的确连垃圾也算不上,毕竟后者好歹是被利用之后才丢弃的,他却只好从那些东西里面找出来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让这种生活走向尽头的,便是那一位凌厉坚强的女帝,她掀翻昏君,再辟新朝,大赦天下,广布善释,早就太平盛世。
又因为京城在女帝的眼前,自然是最为严厉,连带着压在明楼上头的小人们都被清了个干净。
他也顺理成章地从一个打杂的,摇身一变成了苏家染坊的长工。
苏家夫人,也就是苏沁雪的母亲,一周只有两天会来,来的时候带着同样还是个小女孩的苏沁雪。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染坊有不少,可明楼是里头最聪明的,苏夫人奖励他的次数也多,自然就能多和苏沁雪接触。
不过在当时的明楼看来,苏沁雪不过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女孩罢了,比起街头那些笑嘻嘻的女孩子来说,实在不可爱。
明楼总是要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带着假正经的苏沁雪出去瞎逛,玩些刺激的物件儿,吃了不少东西,害的她吃不下晚饭,总是要被苏夫人责备。
苏沁雪则是教他识字看书,手把手教他写字。
春去秋来,苏夫人不再来了,说是身体不适,苏沁雪便接过了染坊的工作。
这年他们两个都才十五岁。
明楼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徒,开始管起了染坊的工人,坐在了椅子上当差了。
苏沁雪在工作之余总是会来找明楼玩。
【在?】
她先是把脑袋探了进来,身子的大半都藏在门后,白皙的手指扒着门框,使得本就不太牢固的门扉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抵抗声。
【小姐?您怎么——】
【不准喊我小姐。】
随着年纪的增长,明楼对她的称谓从最开始的直呼姓名,到现在还有双手作揖,端茶看座。
对此苏沁雪一直颇有微词,可是却不愿察觉两人中间厚厚的屏障。
她摇了摇脑袋,双手解开系在发后的头巾,青丝随风飘动,还逸散着些许的清香,她似乎是刚才染坊那过来,还亲自干了活。
明楼没回应她,将自己的位置让出,还给她倒了水。
苏沁雪将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捏着右手的手指,虽不算用力,但是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这是她的老习惯了。
故作冷静地踱步来到明楼的位置前,然后转身坐下。
她装作是为了检查工作而来的明楼身边,便一边看着不那么重要的帐目,一边缓缓坐下。
明楼倒是不着急,便拉了凳子,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继续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而苏沁雪则是悄悄将视线从账本上离开,落在正对面清秀的男人身上。
她依旧是板着脸,双眸如水,平静地望着明楼,忽地,她抬起手,有着些许伤痕的手指轻轻爬过了桌面,然后落在明楼用来压住纸张的左手上。
白里透红的粉嫩指甲轻轻叩击明楼指节分明的手指,像是在挑逗,更像是在撒娇。
明楼抬起头,却发现她的脸颊微红,却装作毫不在意,时不时瞥过来一抹玩味的目光,却害怕被明楼捕捉而快速逃开。
明楼也强装不在意,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
片刻,他感受到无名指和尾指,分别被轻轻地捏了一下。
兴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她的手指冰凉,揉捻的同时还有些胆怯。
纸张被微微翻动的声音,毛笔落在砚台上的声音,以及彼此淡淡的呼吸声,这已经是明楼可以感受到的所有了。
随着手指被完全捏住,他又有些担心这样有些不合适,想逃,却在手指收缩之前,被她的纤纤玉手一把抓住。
慢慢的,指缝被手指占据,掌心的温度被一点点分走,两人的手掌也完全合在一起,不留缝隙。
【你讨厌我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明楼便抬起头去瞧。
苏沁雪用袖口挡住了半张脸,视线看向桌面的另一侧,将微微发红的耳朵朝着明楼。
【不,怎么会。】
因为早就心知肚明,所以也不会说出什么不解风情的话来。
她看似是准备了很久。
【那和我*&%……好吗?】
她鼓着腮帮子,以往冷淡的视线中忽然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这段话也是靠着含糊不清的发音糊弄过去的。
【啊?】
明楼没听清楚,并非是想要装作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没听清楚那后面是什么。
苏沁雪皱了皱眉,不敢清晰咬字,便将刚才的胡言乱语再次重复。
【%#&*】
得,这次是完全听不懂了。
【能不能,尽可能说的清楚一些?】
明楼凑近了一些,但是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掌,正如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掌一般,他稍微用了点力气,让苏沁雪得以面向自己。
她的视线再次开始躲闪,可是最后却落在她那尚在发育的胸脯,最后从衣裳的交领里头,找出来一块红色的方形布料。
她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头上,稍微调整,但是因为那尺寸实在是不太合适,所以就连眼睛都差点露了出来。
这是想和明楼拜堂成亲的意思。
【行吗?】
她开阖樱唇,却又抿了一下,最后化作一缕没有底气的询问。
通红的脸颊,水灵的双眸,以及正在望着自己的少女。
明楼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只是他太清楚了,这是看不到尽头的情感,是错觉,是误会,是不会幸福的。
【我们没有媒人,不太好吧?再说,你这堂要拜谁?又或者——】
【和我去城外!】
她猛地站起,将红布收回怀中,然后拉着明楼冲了出去,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光天化日之下逃向城外,最后来到了两人小时候时常溜出来的一处小庙。
她学着自己看见过的拜堂,一边强硬地推进,一边给自己盖着盖头。
明楼也配合着她的胡闹,陪着她拜堂。
要说不喜欢是骗人的,要说不想娶她更是虚伪,毕竟明楼留在苏家累死累活,就是有这种奢望。
这一年男孩和女孩都是十五岁,在城外小庙拜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