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旧识相见总归是叫人无奈的。
不论是借钱的,被借钱的,躲债的,吹牛的,再见面的时候,总会变的无比尴尬。
更别提是这一对三天前才签下了休书,说好一别两宽的夫妻。
明楼眼瞅着苏沁雪一个踉跄,却只是颠了颠背上的柳叙秋,好让她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一些,别滑落了。
比起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疑问,最先涌上心头的,却是她果然会来的感慨。
明楼还在苏家的时候就知道苏沁雪和柳眉谈成了合作,所以今天她是自然会过来的,可是她甚至不提前打听一下新郎的身份吗?
又或者说,柳家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愣了一下。
“夫君?”
她忽地又发出软腻的呢喃,朝着明楼的耳畔轻轻吹气,再伸出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大姐应她的要求,特地安排了苏沁雪在她身边,苏家的长辈则是紧随其后,所以她姑且能够明白那三人的方位。
小翠在边上,抱着轮椅向上走,宾客们自觉让开了位置,可她却故意将轮椅放在了苏家人的边上,惹得三姨一阵咂舌。
三姨自然是瞧见了明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若不是小翠将轮椅的轱辘砸在她的脚边,她兴许是惊愕到两人洞房也不会动的。
“这真是明楼吧?!怎么这般威风!”
大姨捂着嘴,惊讶之余还不忘摇晃三姨。
“怎么可能!他不是才被我们——”
三姨的脸色紧张,明楼在这儿,甚至成了柳家的女婿。
“啧!他到底是使了什么巫术!居然成了柳家的女婿?!”
“我就知道这小子有诈!否则当时他是怎么进咱们苏家的?这一定有——”
“嘘!去找娘!快!”
两人对视了一下,愣是拿不准主意,便只好转身逃入了听雪楼,要去找苏老夫人。
小翠见状,一个侧身拦住两人,同时故意在二人面前扯了扯嗓子——
“新郎新娘到!”
耳畔响起了红娘的应和,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敲锣声,鼓声,欢呼声。
可是苏沁雪却只能感受到心跳的加剧,呼吸的紊乱,以及视线的定格——
她一瞬觉得天昏地暗,若不是右侧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她真该倒地不起。
她没和明楼拜过堂,只是在城外的古庙,盖着一块从染坊偷来的红布做盖头,颜色有些暗淡,针脚十分混乱,可是她却笑着同明楼定下终身,说会永远爱他。
她忽地忘了当时明楼的脸,皱眉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真声音将她扯回到了现实,扯到了明楼身着喜袍,背上是一个身段窈窕,但看嘴唇便已经万种风情的女人。
“走吧。”
柳叙秋又在他的耳畔轻语,催促着明楼背着他走上台阶,在周围两边如雷声般轰鸣的掌声当中,他来到了苏沁雪的身侧,因为小翠站在面前,不由得停了一步。
小翠只是应柳叙秋的命令,在这两个时候拦住苏家人和曾是苏家人的明楼,仅此而已。
为了今天,小姐谋划了很久,所以不狠狠地出口气,自然是不够的。
“苏小姐,我这位妹夫如何?一表人才吧?”
柳眉轻挑眉头,素手拉过苏沁雪的手腕,轻轻一拢,便叫四肢发凉,软而无力的苏沁雪面朝着明楼——
苏沁雪这才明白柳眉为何同自己如此接近,无非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那两位长辈,自然是已经脸色惨白,几欲先走,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各种人拦住,绕开了小翠,却有还一个素衣,愣是逼迫她们留在这儿。
苏沁雪勉力扭过僵硬的脖颈,一点点抬起无力的眼眸,心中像是被万般荆棘束缚,只要心脏跳动,便是剧烈的绞痛。
视线落在这位曾经无数次相拥入眠的男子,可他背上却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他已不是她的枕边人,而在今晚,他就要成为别人的枕边人。
可他是明楼,是说好了要长相厮守的男人,是她苏沁雪说好要保护终生的男人。
是他对自己不忠了?
她愣是最后才想到了这种可能,可是迎上了他那冷漠的视线的一瞬,苏沁雪便明白他从未有过对自己不忠的想法,只是纯粹的厌倦了。
“见过姐姐,见过苏小姐。”
十分简短,明楼的冷漠叫三姨一愣,扭过头来,得以在最近距离观察明楼的脸。
她心中一颤,颇有种想要责备这个风流浪荡,才被赶出苏家就另寻新欢的不忠之人,可是话还未出口,便被苏沁雪弱弱的一声应答抢了去:
“嗯,柳小姐还真是好……好福气……”
她低垂眼眸,眼眶湿润,好似有些抑制不住,这番话咬了三四下嘴唇,这才完全说完。
明楼见她的指甲嵌入了掌心,隔着袖子,居然渗出血来,点缀着淡紫色的袖口,不仔细观察还发现不了。
该走了。
心中隐隐有种非走不可的感觉,所以他不敢浪费时间,只能早早将柳叙秋丢去洞房,自己也好冷静一会儿——
他既不是另寻新欢的负心汉,更不是对苏沁雪毫无感觉的道具,可他现在只不过是被柳叙秋推着走的代步工具,被卷入了一场并非是为了他而举办的狂欢中。
抱着这种逃离的想法,他轻轻点头,又朝着廊下走。
十对童男童女开始散下花瓣,落在道路的两侧,落在苏沁雪依依不舍的视线中,隐在明楼和柳叙秋的背影之间。
一别两宽,却没能各生欢喜……苏沁雪觉着自己有些不甘,可是却又只好忍气吞声。
他本该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贤内,是自己的……
但是这样也好,他不必再受三姨差遣,可以好好过日——
“神气什么啊!不就是嫁了个瘸子!还真给你长脸了啊!”
话音刚落,周遭的欢呼声便忽地冷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这声音的主人,一位年过四十,却浓妆艳抹,故作年轻的妇人。
三姨的话一出口,呆滞了几秒,她眨了眨眼,而后才惊慌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呵——好戏开场了……”
柳叙秋在他耳畔呢喃,伴随着一阵癫狂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