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脚混乱的红布被放在桌面,它原本的使命本不是抹布,实际上却在时间流逝中变得老旧,甚至沾染了脏污。
苏沁雪轻轻叩击,方桌内便传出来一阵空洞的回响。
身后的香案上放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令人讽刺的是,苏老夫人将自己的父母也供奉了上去,却是将苏沁雪的父亲,挤到了一侧。
这本该是无法容忍的事情,可是苏沁雪却一直没有发现,仍由她们妄为。
正中间本该挂着一副竖向的山水画,现在已经作为献给柳家的礼物送了出去。
那儿空洞,却又残留着些许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是两人的寝室中还残留着明楼的些许痕迹一般。可
这墙上的斑驳,甚至要干净过明楼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她居然寻不到什么能让自己缅怀二人时光的残片,唯独只有那块被用来包裹五十两纹银的红盖头。
来自五年前的染坊,是她顺手带回来的,用来给自己当盖头,把自己嫁给明楼的。
她明明说好了会保护明楼,会对明楼好的——
揉搓鼻翼,尽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兴许是因为背后的两柱香,她觉得两眼干涩,便顺理成章地将溢出到眼眶的泪珠嫁祸于它。
“夫人,请问您是否要喝茶?”
她进来祠堂也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奶奶一蹶不振,大姨又被苏沁雪叱责了一顿,所以自然是没有人敢接近现在正在气头上的她的。
不过丫鬟终归是要服侍主子的,哪怕主子现在正在气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还提出要给苏沁雪泡茶的,便是之前在寝室为她更衣的那个丫鬟。
苏沁雪姑且还是记得她的脸的,只是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嗯……你叫什么名字?”
苏沁雪抿唇,的确是感到有些口渴。
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唯独只有马车上的一份桂花糕——在苏沁雪的那辆马车上,不知为何用红布裹着一盘桂花糕。
而且还是从宴席上顺出来的。
她并不清楚那是来自柳叙秋的示威,还是明楼的一番苦心。
只能用自己那咸酸的泪水作为佐料咽下去的,她丝毫产不出甜味,直觉得酸涩。
“回夫人,小的名为秀禾,是腊月时候招进来的。”
她的语气十分恭敬,回话的时候还欠身半蹲行礼了。
倒是有礼数。
“去我书房,柜子——”
“右上第二个抽屉是吧?”
她抢着回答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苏沁雪眨了眨眼,有些诧异。
约莫半炷香的事情,她便赶了回来,不仅端来了茶,还多了盘清炒时蔬和一份五花肉。
“这是后厨的伙夫做的,做的快的也就这些了,还请夫人不要责备。”
她特地点名了是伙夫,便是在告诉苏沁雪别怪她自作主张。
一般来说是不该在祠堂吃东西的,但是苏沁雪也不计较,便接过了筷子,挑了些顺眼的送进了口。
和明楼的手艺没差多少,但更多的是因为已经记不得明楼的手艺了。
他走后,就连一日两顿的菜肴都少了很多,伙夫做的甚至要被三姨诟病咸淡。
“秀禾是吧……你是怎么知道茶叶的位置的?”
东西放在桌上之后,丫鬟秀禾便退出去,站在了祠堂的门槛外边,几乎就是站在天井前的走廊上和苏沁雪说话的。
“您回来那天,便是我送老爷上的马车。”
这便是明楼和家中丫鬟为数不多的交集,之前倒是也有亲近明楼的丫鬟,在下人的寝室给明楼打抱不平过,被三姨的贴身丫鬟小红给告发了,掌嘴五十然后赶了出去。
那之后明楼还被扣上了一个私通下人的污名,也自然没有丫鬟敢和他多说话了。
“那他还说什么没有?”
她的眉头紧锁,脸上的愁怨一点没有消去。
她对明楼有愧,明白他是被逼着不得不离开的,但是对于他现在在柳家的处境和遭遇,却是表示欣慰的。
至少柳叙秋对他的照料并不像自己这般,只是挂在口头上的,而是切实为明楼好,为了给他出气甚至都不惜在自己的婚宴上大闹了一顿。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婚宴上,苏沁雪现在才会如此头疼。
对几位长辈的处罚说到底,也不过是给一笔银子,然后赶走而已,事实上大姨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而如何挽回自己在柳眉面前的颓势,才是现在苏沁雪最需要做的事情,和听雪楼还有合作,若是不加紧挽回这场信任危机的话,怕是她也保不住布庄了。
当然,只要明楼过的舒心就好了。
她无法奢求明楼的原谅,只打算尽可能地补偿一些。
至少此时此刻,她是如此想的。
“老爷让我候在您房外一个晚上,给了我些银子。”
她摸索着缝制在衣裳里头的小格子,从里面摸出一抹碎银。
她用双手捧着,小碎步跨过了门槛,放在了方桌上。
这银子她一直不敢用,因为秀禾很清楚,老爷才没有自己的钱,都是省吃俭用留下来的,这一抹银子,兴许还是他差人去剪碎出来的。
被她咬在口中的韭菜掉落,落回了饱满的白米饭上,一抹青绿盖在微微泛黄的饭上,又隐隐叫苏沁雪低垂了视线,将碗筷一齐松开。
“你拿着去花了就好——啊……”
她开始摸索胸前衣襟,本想着找出来一些银子作赏赐,却是徒劳。
银子花在给柳家献礼和给几位长辈花销上去了,如此看来,苏家的当主倒也是滑稽。
身无分文。
“你去找刘叔吧,喊他给你开一年份的工钱,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
她最后能做的,不过是将那明楼给的银子又塞回了秀禾的手里,然后看着她小跳着跃出了祠堂,不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候着。
这孩子倒是聪慧,叫她当个贴身丫鬟也不错。
但又能如何呢?
她终不是明楼填补不了空缺。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她无非是沉湎在过去的回忆,被锁在这三尺院墙当中。
夜空澄澈,明月高悬,不近人情,不通人性。
她将不甘连着茶一齐咽下,冲刷掉自己那些不必要的念想。
品不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