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柳眉早早地便进了宫。
宿醉未消，她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冒犯了圣上。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检查铺在婚房的白布是否见了红，便火急火燎地去往后宫面圣了。
她平日来的锦衣华裳自不用说，就连素衣也换上了一套新衣裳。
在外可不能丢了主人的面子。
即便素衣原来是和柳眉差不了多少的富家小姐，现在也只能寄人篱下，保持着慢半步的幅度走在柳眉的身边。
穿过几道高高的红墙，又瞧见几列身着彩衣的宫女鱼贯而出，向着身后去，柳眉便加紧了步伐，跟在领路的女官后，进入了养心殿。
一般来说，皇帝宠幸妃嫔，都是会翻牌选人，先做通知，再去往那位妃嫔所在的宫殿的，但是对于这位女帝而言，则是将钟意的面首全叫来自己休憩之所，再纵情娱乐。
而此时此刻，说不定正是她翻云覆雨了一整个晚上的时候——
唉……柳眉只能在心中默叹。
素衣自然是要被留在屋外的，不过她也觉得庆幸，不必强忍着对女帝不敬对她低声下气。
“请吧。”
女官欠着身推开门，然后又小碎步后撤，素衣同她一并朝着房间内行礼，然后便各自退到了门扉的一侧。
柳眉轻轻颔首，堪堪越过了门槛朝里走，便正巧迎上两位打扮得体的男子朝外走。
“见过柳姨……”
那两人容貌姣好，身段雅致，瞧见来人是柳眉，便立刻毕恭毕敬地作揖道。
那是曾经在听雪楼学习过的面首，进来也满一年了。
“嗯。”
柳眉教过这些人礼仪，传授过知识，便算是长辈，不过她倒是有些为难，毕竟在这地方见着了他们，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更别提还是家中已经有了一位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的妹夫。
同为男性，却形同陌路，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干的是一份左右别人命运的差事，便只好苦笑着作别二人。
宽阔的殿内先是会客的大厅，八根粗壮的金凤绕柱，两侧蜿蜒向上的鎏金白玉扶手，直通二层的一扇红黄二色点缀的门扉。
那便是女帝的寝室，不过柳眉不会进去，也不能进去。
再过半个时辰便要早朝，特地挑这个时间来和柳眉谈话，也真是凑巧。
柳眉缓步上台阶，在门扉前俯伏跪地，门边各自站着两位侍女，瞧见了柳眉出现便欠身行礼。
不过她们二人不安的视线暴露无遗，稍微有些踌躇，然后又扭头朝着屋内喊：
“圣上，柳眉到了。”
“在外候着——”
里头传出来一声肃穆庄严的回应，紧接着便是嬉闹声渐止，一道缓慢沉重的脚步声迫近。
片刻之后，便在门前停住。
柳眉俯伏在地，丝毫不敢有别的动作。
“爱卿。”
“臣在。”
听着她的声音，柳眉一颤，变得更加恭敬了。
“替我给那厮还有你柳家的姑爷道喜吧。”
这里的“那厮”指的是柳叙秋，虽然谁都知道那家伙对女帝有过大不敬，但是哪怕是女帝自己，也不敢斩了她的头。
得益于柳叙秋是个“疯子”的现状，她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早就脑袋搬家，挂上城墙了。
每每谈及这一点，柳眉便蛾眉紧皱，变得局促起来。
毕竟因为柳叙秋的缘故，她少不了要受牵制，但是又得益于妹妹是个“疯子”，她也总是能出其不意。
实际上女帝的年纪比柳眉大不了多少，所以才会如此随和。
“谢圣上厚爱，臣必定将话带到——”
她又一次叩首。
“不过那画……你是如何寻到的？”
今天喊柳眉来，又偏偏在上早朝前这个时间点，自然是谈论私事。
“都是缠枝和叙秋的主意……”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将功劳全部推给了两位妹妹。
在旁人看来这可能是谦逊，实际上是为了自保。
此刻柳家已经不再有“无人传宗接代”的顾虑，柳眉也无法再用“两位妹妹身体有疾，长姐为母，自然是要操持得当在考虑婚事”的借口搪塞女帝，所以——
将这件事的功劳推给两个妹妹，显得自己卑微无能，兴许可以逃过赐婚。
当然，这只不过是柳眉的一厢情愿。
首先，她为女帝寻回了已故的父亲的封笔之作，女帝自然对她厚爱有加。
再加上近来朝中，多有为柳眉寻得一桩亲事的论调，不论是远嫁别国也好，在朝中寻得有潜力的家族也罢，都不失为巩固统治的手段。
而这婚事，女帝也提过多次了。
“原来如此，那既然两位妹妹已经如此能干，又加上你柳眉有多个妹夫——”
“恕臣僭越，两位妹妹虽说古灵精怪，但是难当重任，姑爷也不熟悉听雪楼的事务，离当家作主还远得很，我这个当姐姐还不放心……”
她立刻为方才的缺漏找补，却听得门后传来一阵嗤笑。
“呵——好一个不放心，你不过是不想婚嫁，不愿离开那听雪楼，又何必寻这番理由？朕结识爱卿至今十年有余，还不知道你是怎样一只狡猾的狐狸？！”
声音中蕴着淡淡的怒色，柳眉不敢顶嘴，两侧的侍女则是提心吊胆。
“现在你已经叫人惦记上了，朕不想那厮的变故又在你身上重演，你若是就此离开了京城，也是为了保全你，还是说……”
她的言辞中透露出一种“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感觉。
可是她这番话又没说错，柳眉的确不能再让柳叙秋的事情发生了——
“还是说——你已经有了钟意的男子？那大可告诉朕！不管他是何种身份，是否婚配，朕给你作主了！你就放心的——”
“不！没有！绝没有！”
柳眉不敢说有，若是有了却不告知，那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没有隐情却推脱婚事，那也是欺君之罪，严重了是要砍头的。
但是她不敢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明楼，而至于为什么会是明楼，她没明白。
总之，这声仓促的拒绝，既是对圣上，也是对自己。
不过她的这番否认，反倒是让门后女子轻抚下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嗯哼？你找个机会把他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