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道说出这种话，无外乎是要砍头的，但是眼前这位名为陈志的男子，却是无比的自信。
他的嘴角上扬，目光落在正门的照壁上，那上面雕刻着山林草木，一条细长的河流从树林之间穿过，消失在照壁的边缘。
他的心思不在这院墙当中，更不在那雕刻出来的山山水水，而是更远的地方。
不过明楼深知这句话会带来的后果，目光在刻意的调整下变得胆怯，哆哆嗦嗦的压低了音量，缓缓道：
“仁兄，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同时，他还特地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那两个人，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背对着明楼和陈志，似乎是在望风。
他们仨看起来轻车熟路，兴许是向着这院墙中不少人传达了这番意思，却没有得到举报。
“嗨！你别担心！”
他虽然音量不大，但是蕴藏在这爽朗声线背后的，似乎是止不住的喜悦。
“那位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不用担心，早晚有一天我们能够结束这种该死的生活！天天要给女人献媚，见鬼去吧！”
他猛地抬起手，朝着天空冲拳，这般举动令其他两位同伴立刻扭过头，用慌张的目光责备了一下他。
“真的假的？”
明楼压低声音询问，既有想要打探更多情报的意思，也有真的对他这番话有了兴趣的意思。
毕竟在这京城，已经鲜少会有这种人了。
“那还有假？我陈志说一不二！也不像那些个妇人，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我们很快就能夺回自己的权力！我定要让这些女的都看看什么才是男人！”
他嘀嘀咕咕骂了一句，似乎是经受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若是不赶紧问一句，他怕是接下来就要一直向明楼输送那些大道理，所以他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追问道：
“仁兄也被女人摆弄过？”
明楼并非是来找同好的，可是言语之间却总有种他和自己都是同病相怜之人的感觉。
陈志斜了一眼，落在两人身后的廊下位置，确保没人从身后经过，又探出头，从两位同伙中间望向了女官歇息的厢房。
那儿的女官还未出来，休息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发展更多的同伴了。
可能在明楼进入听雪楼之前，这种事情就已经存在了，不过这也应该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才对——否则的话早就采取相应的行动了。
而最关键的是，柳眉知道吗？
“家父本来是前朝的官员，因为反对那女人才被砍了头，我的生母亡故，父亲又无兄弟，我本想继承家业，却被赶到这里，说来惭愧，我本纨绔，一贯纸醉金迷，不务正业，底下人被悄悄换了却不自知，这才……”
他三言两语将自己的遭遇简单描述，眼神中却并无半点可惜和懊悔。
他又添补了一些自己不上私塾，不敬师长的经历，然后又深深的忏悔自己是怎样的不甘心。
最后又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归罪到了当今女帝的身上，自然是不忘痛骂一句听雪楼以及柳眉。
“但是无所谓！我定要叫那群人付出代价！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明楼稍微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来龙去脉，简而言之便是十年前父亲死于女帝手中，而家中长辈早已亡故，母亲也跟着惨死的父亲殉情，家里的财富又被窃夺到了小妾的手上。
而且仔细一听吧，那小妾还是被陈志的父亲强行带回家的，原本只是青楼的歌女，给买回来的，听说在卖身之前就已经有了相好。
而那位相好现在则是鸠占鹊巢，进入了陈志的家中。
这才有了花钱将陈志送来听雪楼，妄图顺带将他扭送后宫去当面首的事情。
这段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
明楼不由得有些诧异，看起来哪怕是性别对调，什么人该做什么事，结果都一样。
在这个逐渐变得女子为尊的时代，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啊，顺带一提，这边这位矮个子的，被生母用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又装作他的父母给送进来这里，将来进了宫，还能领工钱！”
被提及的矮个子少年露出了不悦的脸色，但是并未反驳和谴责，只是怒了努嘴，似乎是不愿被谈论。
“另一个，他，母亲是个母夜叉，父亲又软弱的很，也是想着到时候进宫能够领工钱就被送来这儿了。”
看起来病怏怏的那一位则是没有任何触动，继续做着望风的工作，半点不松懈。
最后，这问题理所当然地回到了明楼的身上——
“那你呢？”
他歪着头，目光上下打量着明楼的衣裳，想必他也嗅闻出了明楼身上的异常之处，毕竟这里的男子大多穿着同意的黑白蓝三色的衣裳，唯独明楼是一身大紫色的长衫。
领口还有金色的走线。
“我？我和你也差不了多少……”
明楼嘀咕了一声，立刻将自己过去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我先是遇上了一个女人，被她带回家，被困在家里四年，就连外出就业都不被允许，她的家人逼迫我干苦力，我忍气吞声四年有余，还被卖到这里当赘婿……”
明楼将自己这辈子所有痛苦的事情回忆起来，却发现这份回忆中总是会有几个能够让自己暂时忘记痛苦的人在，先是苏沁雪，再是柳叙秋——
使得他并不能够完全装出悲怆的姿态，自然是让陈志皱了皱眉头。
不过对于陈志这伙人而言，明楼本就不值得信任。
这全是那位大人的意思，自己不过是照做而已，兴许他的确能成为破局点。
按照那位大人的计划，眼下正缺少一位能够渗透进柳眉身边，进而将他们都带到女帝面前的棋子——
“哦！原来你就是柳家的姑爷明楼啊？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陈志迟疑了小半秒，并未对明楼的装腔作势有任何的触动，反而是惊讶于他此刻表露的身份。
“那看起来你过得不怎样嘛？”
“唉……毕竟人家给了一口饭吃……”
明楼附和了一句，却感觉到背后一阵恶寒，他僵硬地扭过头，发现小翠正挂着笑容站在那里。
“原来如此……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