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
明媚阳光洒在城南街巷，乌青石砖平铺二场的道路有些陈旧，乃至于地面呈现些许的弯曲，但这丝毫不妨碍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上面踏过，向着远处去。
绿瓦红墙，檐贴砖连，成百上千户的商贩在街巷两侧蜿蜒盘桓，小贩在市集的吆喝，甚至隔着几条巷子都能听见。
屋前的长帆摇旗，正随风而起，又被一辆急冲冲而过的马车给撩拨。
这是苏家的，是苏沁雪的。
她今天照例还是要去听雪楼。
一来是为了见到昨日未见的柳眉，二来是为了赔礼道歉。
不过虽说如此，家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而她到现在还记得柳眉差小翠传达的那番话。
她必须先打点好三尺院墙，才可以让合作进行，而关于如何做，她断是想不明白的。
而且今早出门的时候，还碰见一件蹊跷事儿：
明楼有几位交好的下人。
所以她就想着能不能找些来帮忙。
现在苏府已经没有了苏老夫人，没有了大姨三姨这些亲戚，自然是变得冷清了不少。
而苏沁雪也不能放着这么一大家子冷清下去。
她虽然可以管理好布庄和染坊，但是家里的事情还是下意识交由了秀禾和一众下人，现在又没有亲近的人为她打点，所以她思来想去，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就是找一些打过交道的下人，提拔起来。
苏老夫人是苏沁雪母亲的母亲，苏沁雪父亲的岳母，只是因为两家都姓苏，所以很容易搞混。
香案上的灵牌也被撤回，现在只剩下原原本本的苏家列祖列宗，以及苏沁雪的母亲在上面。
苏沁雪将父亲的牌位放回最下面一列的正中间位置，并没打算给自己留个位置。
她差秀禾将曾经和明楼交好的，或者说互相扶持过的下人都找来，可是最后来到厅堂的，却只有三人。
一个是负责采购的，一个是负责劈柴的，还有一位就是秀禾自己了。
她没见着当时那位将纸条交给自己的伙夫。
“秀禾，之前的那位伙夫呢？就是……呃……”
苏沁雪抿唇，皱眉，思索，却全然不知那人的姓名。
只是清楚他老实憨厚，淳朴善良。
做饭的手艺了的，而且办事也勤快。
素手撩拨青丝，苏沁雪掩盖着自己的尴尬，却叫秀禾品味出来了几分。
自家的主人为了生计奔波劳累，记不得下人名字倒是常有的事，也不想那明楼，宅子里，乃至宅子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能说道说道。
“老杜？就是前些时候为您做了饭菜，也为宋川少爷做菜的那位？”
秀禾上前来一步，侧身回应道。
苏沁雪听着这般描述，只得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秀禾歪了歪头，又看向了站在边上的两位男下人，最后还是准备自己说：
“老杜昨日走了，说是回老家探亲去了，和明公子有所交集的下人，大多都是回老家探亲，并且辞去了工作，只剩下这二人……”
明楼……
听到他的名字，苏沁雪闻言，垂下几分眼帘，今早的稀奇事便回忆到此，她低垂眼眸，将视线落在马车对面的空位上。
兴许是耐不住这番寂寞，她又掀开了窗户上的帘子，朝外瞧。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各色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却已经没有人会陪着苏沁雪去瞧。
她只好将帘子又挂上，端坐在了马车内。
外边的热闹同里面的冷清几乎就是两个世界，唯一能够保持彼此联系的，不过是马车经过不太平整的地面时候的颠簸。
这是唯一一处能够让苏沁雪觉得自己还在着京城，还在呼吸着和明楼同一片空气的印证了。
这接连几日，她在前往柳家的路上，总归是如此煎熬。
“吁？！”
忽地，马车骤停，苏沁雪没稳住，一个踉跄扑在了侧边的木板上，险些就要摔倒地上去。
她轻轻摇晃着脑袋，玉手轻抚木板，稍稍用力，才稳住。
紧接着，外头传来几个男子的询问，而当秀禾说了句“我家主子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不掺和你们的鸟事”之后，那几个男子便咒骂着离开了。
心中隐隐有股不安，而马车前的帘子也才将将打开，秀禾探进上半身来：
“没事吧小姐？”
“嗯……无碍，倒是外边怎么了？”
苏沁雪抬起玉手，纤细手指颤颤指向了对面的位置，秀禾一个附身迈步，便上了位子，叫苏沁雪不由得感慨年轻孩童的柔软身材。
“有一伙人，说是想要邀请咱家公子去什么茶楼做客，一听是女主人，便灰溜溜地跑了，好似在害怕……”
秀禾嘟囔着小嘴，蛾眉微微皱起。
她尚且是个孩童，哪里懂得这些事情，不过最近这世道可还真是不太平……
女帝上位不过是对一直以来男子为尊的风气产生了一定冲击，身在这种时代的人们，或多或少会对今后变成女子当家的风气产生焦虑和担忧。
那些人，怕不是……
早就听说京城有不少的乱党余孽，有些是前朝妄图复辟的歹徒，有些则是不满女帝当权，试图恢复男子当权的男性。
女帝的铁腕对这些乱党余孽绝不姑息，十年前兴起过一阵缉拿抓捕的风潮，明楼的亲族都被贪官污吏所害，而女帝甚至不觉此事。
所以明楼对女帝怨恨极了。
早些年，苏沁雪担心她会不会被蛊惑，便一直将他锁在家中。
虽然不敢明说，她一直都用的“你在家享福就成”的借口让明楼别外出，但是她曾经不止一次担心过明楼会离开自己，加入某个刺杀女帝的组织中去——
毕竟。
明楼的身世……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磕到脑袋了？”
虽然秀禾只是关心，可是这番话语却打断了苏沁雪的思虑，她觉得自己只是想多了。
至少，那四年有余的日子，明楼从未接触过这些乱党余孽——
她自觉还算做的不错吧……
半响，马车在柳家大院前停下，柳家的下人领着马车和车夫去了歇息的地方，而苏沁雪则是备着些薄礼，同秀禾朝着里边走。
绕过照壁，走过倒垂房，前院只有寥寥数人，正在练习如何缓慢又快速的走步，姿态端庄，礼仪得体——
曾经她还担心过明楼是否也要加入这一行列。
“小姐，您瞧！”
秀禾轻轻晃动她的袖子，指向了听雪楼的金柱红门，那儿正围着一群男子，女官却不见身影，更别提下人了。
不对，有个翠绿色衣裳的丫鬟，正十分起劲地起哄着。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位女子的叫骂，以及一位男子的求饶，同时伴随着几人的劝阻，几人的唏嘘。
苏沁雪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而等到她终于穿过人群，来到那听雪楼的照壁后头的，却发现了令人瞋目结舌的一幕：
她一上来就瞧见柳叙秋在打明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