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客人,苏沁雪 自然是要被迎进来的,而当她坐在柳眉一侧的椅子上时,便不由得有些局促,因为被打的明楼,现在正抱着打她的柳叙秋,就坐在对面——
明明轮椅就在一侧,但柳叙秋正倚靠在明楼的怀中。
苏沁雪毕竟是经商的,她听闻塞外有一种动物,是母子连体,孩子藏在母亲腹中的怪异东西——兴许就和面前的差不了多少。
她当然想问问为什么柳叙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挥鞭抽打明楼,可是却不敢开口,生怕被误会了。
此时此刻,她断然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只有不断在心中强调他已然是别家男人,是自己无法企及的人。
对于明楼而言,苏沁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或多或少有些犯难,毕竟是曾经的糟糠,自己怀中又多了个新欢。
“苏小姐,请慢用……”
素衣缓步靠近,端着茶盏放在了桌上,她轻轻点头,然后又快步去往了柳眉的身侧。
她和明楼一样,都是受到了女帝登基浪潮波及的无辜人,不单单是明楼和素衣,天底下还有不少无辜人流离失所,痛失所爱。
这样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联合起来,通过各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
他的视线低垂,落在怀中柳叙秋,她不笑,也看不见——
对面的苏沁雪,虽然一直在瞧着自己这边,但是却一点不知道收敛,已经让柳眉产生了些许的抵触情绪。
柳眉正坐香案之前,素手拨动碗盖,鼻息嗅闻,轻呼热气,眼瞅着茶叶逐渐沉底。
柳眉,装作喝茶来平复心情,其实已经在合计这么让苏沁雪在合作中让利。
素衣,纯粹是看乐子的。
小翠,不知道去哪儿忙活了。
柳缠枝,不详。
简单整理了目前的情况,觉得应该先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被打,明楼在心中酝酿,装作尴尬般开了口:
“真是不好意思,叫苏小姐看见丢人的一面了……”
“欸、呃、嗯……”
苏沁雪一愣,眼眸中似乎有些许晶莹在转动,她赶忙将一侧茶杯端起,将逸散出来的热气作为自己严宽湿润的原因。
没想到被他称作小姐,会是这样的难受。
同时,她也再一次被迫确认了自己的处境——明楼不会再依靠她了。
心脏像是被长满了荆棘的藤蔓捆绑,稍稍跳动便要遍体鳞伤,她该知道自己已经同他疏远了的,却还是无法立刻接受。
她又想起来儿时二人相处的情景——虽然他也是左一个小姐,右一个小姐的,却不及现在这般伤人。
明楼来到苏家染坊之前,不过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
他们家最开始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农户,却卷入了朝野纷争。
朝中死士诛杀反贼逆旅,下头官差衙役则是行事凌厉,借机敛财,有时候碰着硬骨头,还常有杖殴伤人的事情。
上头太乱,下边没人管,这理应是女帝上位之初的缺漏,可这些年逐渐安逸,却也不见女帝对被伤害了的无辜人的致歉。
兴许这便是天子,无罪。
明家正巧碰上了贪官污吏,本该被莫须有的罪名抓入狱,还要收了田地,抢了女人,明家哪里愿意束手就擒,便奋起反抗,结果就是杖殴致死。
最后,便剩下外出玩闹的老幺,也就是明楼。
他回来正巧碰着那群吃着人血馒头的家伙朝外走,却什么也做不到。
明楼当然是恨的,那女帝的缺漏疏忽,导致了多少无辜的人流离失所?又叫他的父母亲族含冤九泉。
他虽然从不提及自己家里事情,但是有一晚他在苏沁雪的怀中哭泣,将这一切全盘托出——
彼时的明楼,是否将自己作为了可以托付真心的人呢?
她不知,却隐隐有股绞痛。
于身,于心。
她摇摇头,甩去那些错乱的思虑,素手捏着碗盖,轻轻拨弄茶叶,然后凑到了嘴边,小抿了一口,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她一慌张,甚至忘却了这是刚端上来的热茶,一不留心烫了舌头,却也只好皱着眉头咽下去,一时之间咽喉火辣的厉害,双目更是被痛出来泪水。
不过这也好,她也不必被人发现自己那泪水的真正诱因。
苏沁雪的这般窘态,自然是被柳眉尽收眼底,不过她倒也不会取笑,也幸亏柳叙秋看不见,否则的话一定少不了被她上上嘴脸。
“苏妹妹今个儿来,所为何事呀?”
柳叙秋言语之间尽显张狂,昨日占了便宜,今日还不罢休,自然是要继续作威作福的,苏沁雪的脸色铁青,表情难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叙秋,不得无礼,苏小姐自是贵客,你若是要胡搅蛮缠,便回房去——”
柳眉怒声道,将茶盏放回,妩媚的俏脸之上,点缀着零星怒色。
明楼见状,便用手捂着柳叙秋的嘴,柳叙秋皱着眉,呜咽了几声作为反抗。
在他看来,柳叙秋只要不说话,就是个十足的美人。
苏沁雪方才被烫了嘴,此刻正偷偷抿唇缓和痛楚,自然是顾不及回应柳眉和柳叙秋,可能她眼角挤出的泪水是因为痛楚,但在明楼看来,兴许是因为自己对她的称呼。
不过要说他对这位青梅竹马毫无爱意,那自然是骗人。
自小变成孤苦一人之后,他便为了生计进入苏家的染坊当学徒,那时候遇到和自己同龄的苏沁雪,几乎就是一种救赎。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心中的确藏着这位糟糠之妻。
但是对于自己利用了她一事,明楼并没有能够冠冕堂皇到做出解释,也不会说自己是为了大义而不得已的行为。
其实她也是设想过的,自己说不定可以和苏沁雪过上好的生活,忘却烦恼和怨恨——其结果只能说是事与愿违。
“我且带着叙秋下去了,不打扰柳姨和苏小姐商量……”
明楼缓慢地直起身子,将苏沁雪那一抹不甘不愿收入眼眸,未来得及品味仔细,便抱着柳叙秋离开了厅堂,将她放在轮椅上,便快步推着离开了。
柳眉无言,她自是清楚这二人眉来眼去,可却找不出谴责之意。
“苏小姐,我家姑爷怎地就让你瞧得心猿意马,不能自己了?”
“欸?”
苏沁雪一愣,从柳眉的言语当中听出了浓厚的醋意,心头咯噔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让利一成,我便让你看个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