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这能忍?”
三姨挥动着手中的扫帚,将地上的枯叶全部都扫走,她猛地一甩,又将扫帚砸在地面——
“那明楼那样戏弄咱们!仗着攀附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大户就不把我们几个长辈放在眼里,这合适嘛?!”
苏沁雪虽然说不打算再让苏老夫人以及大姨三姨住在家里,可是这三人却像是早早预谋好了一般,都说过些天走,却一点也没走的意思。
反倒是强占了家中后院,赶走了佣人,当作是自己家一般。
这院子也不算小,住了三姨家四口人,大姨一人,以及苏老夫人一位。
其余的什么远房亲戚都被赶走了,因为那些人甚至是亲戚的亲戚,和苏沁雪都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苏老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收敛倒是收敛了些,苏家后院被迫给了她们仨住下,不会再有丫鬟,洗衣做饭也自己处理。
“忍不了又能怎样?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之前那些个丫鬟都不正眼瞧咱们了!认了吧三妹!”
大姨打边上走过,手中的是今早剩下的一批蔬菜,她起的晚了些,没赶上趟。
最后只能买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新鲜的蔬菜回来。
虽然吃了瘪,但是很显然,蛀虫在将植株啃食殆尽之前是不会离开的,这三位出乎地淋漓尽致的害虫也是如此。
“但是那明楼都其在咱们头上撒野了!他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赘婿!哪里敢?!还不是仗着——”
“小雪都不向着咱们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大姨白了她一眼,打断了她这些巴不得院墙之外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的牢骚,转而进疱室处理食材去了。
苏老夫人望着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在那儿贫嘴,又想到自己走的最早的二女儿,便有些心寒——这苏沁雪怎么能向着外人呢?!
被欺负可是她的奶奶啊!那个傻女儿死那么早!也不知道教会孙女孝敬自己!
她一生气,将拐杖叩击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不行!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俩过来!我有话要说!”
苏老夫人一贯斤斤计较,颇有些毒辣狡诈,自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明楼,不过退几步来说,她动不了柳家,还动不了苏沁雪?
这不孝儿孙,不要也罢!
……
苏沁雪走在后头,揉搓着鼻翼,显然是有些疲累了。
苏家就她一人把持,因为和柳家的合作缓和下来,她也终于不必整日住在布庄,更不必亲自外出推销自家的布匹。
家中琐碎繁杂,在柳眉这里又让了利。
回去还要面对那三位长辈……唉……
苏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她也清楚苏沁雪毕竟是儿孙,不敢造次,便带头留在苏家,还在祠堂三拜九叩,说是自己忏悔了。
并且还主动带着大姨三姨住在了后院,那是以前给佣人们住的地方。
三姨大姨都各自变卖了一些衣服首饰来补贴家用——不过说到底,那些玩意儿也是花的苏沁雪的钱。
这在旁人看来兴许是真心悔过,其实不过是换了个法子住在家中,压根就没有任何一点悔改的意思。
而且隔三岔五,就能听见三姨那凄厉的叫喊和哀悼。
更别说大姨三姨,在街上还会说在家里发生的种种,生怕附近街头巷尾的街坊不知道苏沁雪对自己的奶奶不孝顺……
苏沁雪自然不会无情到坐视不管,伙食费她会出,但是不会多。
母亲走的早,这未尽的孝道是应该的,百善孝为先,她说什么也没法放着她们这些长辈不管。
可是即便如此,那三人还是不打算善罢甘休,苏老夫人隔三岔五就装作身子不适要看大夫,然后开了些名不见经传的药,贵也是真的贵!
苏沁雪清楚这不亚于威胁自己,但是她也不敢真让奶奶死在家里,斩草不除根,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又不能指望柳叙秋再来一次不是?
结果也只好受着。
心中希冀着这些长辈们能够迷途知返,否则的话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待在家附近都要受人说闲话,说的是那叫一个难听,说她不孝顺,将长辈赶去了后院受苦受难,自己享清福。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人们乐于去看某人受到诘难,你大红大紫的时候非议你娶了个没名没份的赘婿,你落魄的时候还不忘落井下石你不孝顺,是个败家子。
人们总是不想关注你的功名长处,逮着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地方猛烈抨击。
若是明楼在,兴许还会宽慰我——嗯?
视线横移,从一侧梁柱转移到了面前,雕刻着山清水秀的风景的照壁上,正徐徐踏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不对!是幻觉!只是明楼从边上过而已!
“呃……”
她眨动着杏眸,脸上挂着少许的诧异。
她瞧着站在照壁附近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闪动着视线,躲避对方。
兴许明楼不过是恰好路过,绝不是在等她!
她低下头,紧咬着下嘴唇,发髻中间的步摇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响声,青丝乱颤,唯恐避之不及。
盈盈碎步绕地走,她心中说是要装作不在意,可是却不由自主地绕着明楼在走。
“方便吗?”
可恰恰就是在经过的一瞬间,她被叫住,身子一颤,脚步一顿,险些要摔倒。
她犹豫了片刻,知晓自己断不能够同有夫之妇攀谈,便急急忙寻找措辞,试图就此搪塞掉将要发展的对话——
明楼绝不会主动要求些什么,此番开口,便是要做点什么了。
她太清楚了。
他也清楚她的心思,便从袖口中将手掌摊出,指向了一侧的回廊。
即便两人现在的身份尴尬,但是好歹是夫妻一场,不至于这个情面也不给吧?
苏沁雪在心中百般说服自己拒绝,却不曾想自己的脚丫子,已经朝向了明楼一侧——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一味躲避同明楼的视线,装作自己并不在意。
她的余光注视着眼前这位笔挺,又有些瘦削,但是此刻看来万分精神的男子,不由得回想起当年二人那样直率单纯的相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心中徒然一种悲哀,同时伴随着强烈的抵触情绪:
不能去啊!绝对不能去!要是再被那个柳叙秋抓到把柄就完了!
而且你和明楼早就结束了!对!早就结束了!
对!苏沁雪!你和明楼早就结束了!
她在心中说服自己,已经坚毅到准备转身离开了——
“只是一小会儿,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明楼见她犹犹豫豫,摇摆不定,心想她的确是在前几日的婚宴上找了教训,所以便追加了一句话。
话音刚落,苏沁雪便抬起了头,道吸了一口凉气,最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脸颊微红,兴许是对“只能拜托你”这种非她不可的说辞给说服,食指和姆指轻轻揉搓着。
她一紧张就会捏手指。
“只、只是一会儿的话……”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也不至于让柳叙秋生气吧?而且明楼他都这么说……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
她迈开小碎步,跟着明楼朝着右侧的红柱绿瓦底下走,明楼倒是没带她去什么适合两人幽会的地儿。
也算是在一些下人和女官的视线中。
苏沁雪觉得安心。
若是明楼真有什么想对她做的事情,她多半是不会反抗的吧。
不过随之而生的,其实是一种隐隐的悲哀。
以前的她甚至觉得和明楼相处的时间要多过自己和工作相处的时间,太多了,多到有些令人觉得腻歪。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少之又少,少到她甚至不愿意自己或者明楼任意一方说话,因为一旦开了口,就意味着话题会结束。
话题结束之后,自己又能够通过怎样卑劣的办法,来换取他的回眸呢?
“怎、怎么了?”
但是她不敢过分眷恋,当断则断——
明楼看着她在那里绞尽脑汁,却觉得奇特,在苏家四年有余,她回到家中基本都是一身的疲累,人际关系,亲族关系,甚至就连一只麻雀站上了窗台,她都无暇顾及。
可是现在,她正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可是却疏于管理表情,冷静心态。
微红的粉嫩脸颊,浸染了哀愁的杏眸,以及那时常紧锁着的蛾眉。
不过明楼不是来宽慰她的。
他另有目的——
明楼需要去城东醉仙楼瞧瞧,毕竟陈志说了那儿有一酒局,而且最要紧的是,他给自己的那个所谓信物,和几年前自己拿到那一枚是一模一样。
兴许陈志背后的人,会是自己旧识也说不定。
不过他毕竟是个赘婿,外出要报备,而且要是带上了柳家的人,八成会被拦在外头不给进,毕竟柳家可是女帝身边的大红人——
所以能去那里的,最好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却不会对此行目的盘根问底的人。
“想请沁雪你——”
她的身子忽地一颤。
蝤蛴横移,视线撇开了来。
这分明是在呼唤自己的姓名,却又有一种疏远了些许的陌生感,彷佛是旁人试图拉近距离时候的那种尴尬,夹杂着少许求人办事时候的恭敬,断没有亲昵的暧昧。
这一举让两人都愣在原地。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