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程如何,苏沁雪还是将明楼捎上了。
秀禾倒也没多过问,就当作是多了一件要带回家的货物。
她仍旧坐在车夫的身边。
车内,苏沁雪同明楼相对而坐,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两人心照不宣地隔开了距离,为的就是不必再互相对视,视线中也不会每每出现对方的身影。
明楼虽然并不排斥,更不介意和苏沁雪坐在一辆马车上,但是考虑到苏沁雪的心情,他也默许了这稍有些许令人难耐的沉默。
他很少会觉得自己寡言少语,在苏家蛰伏的那段时间,他并不需要引人注目。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意外有种需要找些话题来规避这段沉默的想法。
马车缓缓移动,伴随着些许的颠簸,摇晃着二人的身体,牵动彼此的思绪。
之前一次同她在一辆马车内的时候,还是十一岁,当时的他带着苏沁雪外出玩耍,然后被路过正巧要回家的苏夫人给见着了。
苏沁雪在母亲面前像是个喜欢撒娇,却又不敢过度放肆的小大人,有执拗的一面,却迟迟不敢直面内心那个幼稚的自己。
而反观彼时的明楼,不过是个羡慕别人完整家庭的,路边的陌生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苏夫人还是邀请明楼上了马车,他当时也就像现在这般,坐在苏沁雪的对面。
只不过和当时不太一样的是,苏沁雪坐在苏夫人的大腿上,苏夫人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髻,令人好不羡慕。
仔细想来,当时的苏夫人眼眶周围的褶皱也堆砌了倦意。
“怎么了?”
忽地,苏沁雪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传入了明楼的耳畔,吓得后者一个激灵,眨了眨眼,才从回忆中那位慈祥妇人的脸上,回到了和她十分相似的女子的脸上——
苏沁雪轻轻抬起眼眸,目光正巧碰上明楼视线的逃逸,最后又跟上了些许。
虽然很多时候都顾及不上别人的视线,但是唯独被他瞧着的瞬间,十分煎熬。
“我只是想起了苏夫人。”
他这一次十分小心地遣词,生怕又让苏沁雪觉得不合适了。
听见明楼提及母亲,苏沁雪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眸,虽说诧异,但也带有少许的喜悦。
她很少听人提及母亲,又因为明楼进入苏家的时候,母亲已经病逝,所以他们之间可能还停留在染坊时候的雇佣关系上吧。
而且母亲的事情,基本没办法从奶奶和两位姨母那儿听得,似乎是关系不大好的缘故。
“想起什么了?”
姑且算是可以推进的话题,所以苏沁雪强行摆出一副从容自然的模样追问道。
“有一次你我拉你出去玩,回来时候碰见苏夫人,那次我在你家吃了饭,你吃不下,被苏夫人训斥了。”
听着那是孩童时期幼稚的往事,苏沁雪的脸上忽地出现了少许的绯色,紧接着便是鼓起腮帮子,怒了努嘴的抱怨。
“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不准笑!”
瞧着明楼露出来灿烂笑容,她先是觉得舒心,然后才是对自己被取笑打趣了的不满。
关于这件事,她也记得清楚,因为分明是一起吃的红糖糍粑和葱油饼,怎么就明楼能在晚饭时候嘎嘎吃,自己则是看着那猪肘子被他吃下呢?
后来她才清楚明楼的胃口大,是被饿出来的,怕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能吃就吃,嘎嘎吃,才不管那么多。
那也是苏沁雪头一次意识到,在家之外,还有吃不饱的孩子在。
“是啊,那都多久之前了……在苏老夫人还未进入苏家之前吧?”
明楼皱着眉回忆,可是下一秒才察觉到少许的焦躁弥散在车厢内。
苏沁雪皱了皱眉,方才的稚嫩和笑意全无。
看来是和苏老夫人等人的相处并不愉快。
毕竟都在柳家闹出来那样的事情,自然是很难相处的吧。
“怎么了?闹得不愉快了?”
但是比起尴尬,浮现在苏沁雪脸上的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悲哀,所以明楼赶忙追着问了一声。
“唉……没事的,别说这些不愉快的啦!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城东有朋友的?”
她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言语之间甚至有些抵触谈及苏老夫人的样子。
苏沁雪这几日的确过的不舒心,苏老夫人总是以各种理由要求苏沁雪照看她,即便说好了只给钱,但人家懒着不走,颇有种不听话就撞死在苏家大门口的泼妇劲。
三姨还是那副绝对饶不了苏沁雪和明楼的样子,每天见面都要被她白上几眼,扭头就要在街坊们的面前对苏沁雪指指点点。
那番说辞换来换去都是说苏沁雪怎样联合“外人”来欺负长辈,将长辈“赶去”后院居住,自己享福,长辈遭殃。
这些话说多了,自然会成真的,而且苏沁雪也没办法昭告天下说自己是无辜的,毕竟百善孝为先,不管长辈怎么无理取闹,那都是长辈,晚辈自然应该受着——
这便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苏沁雪现在不想谈及,也是为了不想糟蹋了自己和明楼相处的这些美好瞬间。
可是即便如此,苏沁雪也明白等下自然是要见面的,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候,那三人正在讨论要怎么兴风作浪呢……
“就是老杜,你应该认识的吧?”
明楼早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而且老杜本就是白花堂安插在苏家的眼线,为了配合明楼演好一位无能赘婿。
“老杜?他不是回家探亲了?”
“他早前就是在城东当厨子的,手艺挺不错的,后来来到咱们家,就熟络了——我去城东,正是赶着他回家前吃上一顿。”
明楼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当然了,这些话里面有一半不是骗人的。
毕竟自从他来到了听雪楼之后,便被迫完全隔绝了与白花堂的往来。
此去城东,也有想要重新部署线人和联络点的意思。
“这样啊……”
苏沁雪苦笑着点点头。
这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明楼一次也没有说过,她当然不会知道,但是也不敢轻信,可是内心深处却让她无比相信明楼,以至于现在,她只好点点头。
“吁——”
忽地,外头传来了车夫拉近缰绳,让马匹冷静下来的响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不大的摇晃。
秀禾的脑袋从帘子那儿探了进来,表情稍稍有些僵硬。
“不好了小姐!咱家门口围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