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来在这啊……”
门口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呼唤，明楼扭头一瞧，发现苏沁雪正倚靠在疱室的门框边。
她身上盖着一条毛毯，里边是素色的衣裳，长发披散着，既没有簪子，也没有饰品，妆容更不用提，此刻在明楼面前的，是她最为自然的状态。
因为觉得疲累，所以秀禾建议她入浴，放松一下。
所以直到刚才为止，她都在洗澡。
皮肤红润，散发着少许的热气，哪怕连微风都不免过来调戏一下。
她下意识拉紧毛毯，裹住自己的身体。
脑袋轻轻靠在门框上，她像极了曾经在染坊找明楼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门扉，然后等着明楼和她说话，然后赖着不走。
除非是有什么人来找她，又或者是到了必须回家的时间，否则的话她都不会离开。
而现在，明楼在自己家的疱室做饭，她靠在门，却丝毫不敢更进一步。
“好些了？”
明楼瞧着她的模样，便开口询问了一声，然后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锅铲，翻炒了几下正在锅中的青椒炒肉。
因为只是做给自己和苏沁雪两人吃的，所以明楼并没做多少，三菜一汤。
“嗯，舒服多了。”
她以为明楼在问她身体的情况，边稍微活动了一下双腿，抬起腿来展示了一下。
跪了半个时辰，她自然是觉得浑身不适，但是洗个澡放松了之后，就没那么难受了。
“没事就好，不过我在问的是你的心情——把奶奶赶出去，你也很不好受吧？”
虽然这件事几乎都是明楼做的，所以由他来说这句话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但要是没有她的那句话，那三个人一定还会死皮赖脸地想要留在苏家，只不过不再是通过用长辈的身份施压，而是委屈求全地哀求苏沁雪吧。
“我？我还好。”
她闭了眼，细细嗅闻弥散在空气当中的佳肴的香气，伴随着锅铲敲击时候发出的声响，她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听见这声音了，有些嘈杂，却更为舒心。
“奶奶一直都是那样……事到如今我也觉得无所谓了，母亲说的是对的，真不该让奶奶来……”
家事难断，说不尽捋不清。
不管如何，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老死不相往来也绝无可能，若是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人家上门求情，苏沁雪也很难说坐视不管。
在这世道，对长辈不敬，总归是不对的。
哪来那么多下克上？
纲常伦理，道德秩序，断是不能乱的。
不过目前看来，可以消停好一阵儿了。
“只是对不住你，你在苏家受苦受累，可我却总是无暇顾及——”
其实是不想面对。
但是她不敢说。
她很喜欢明楼，只是觉得不应该保持那种上下级的关系，所以才擅自做主和他拜堂成亲，明楼也没反抗，她便觉得幸运。
当然，那时候已经有媒人上家里头说媒了，奶奶一听说是城西的富家公子，对方还愿意接手苏家的产业，便答应了。
她可不管对方已经有两位妻子这件事。
苏沁雪哪里能接受？
所以和明楼成亲，也有对抗家里的意思在，不过很小，小过她对明楼的真心喜爱。
明楼望着站在门口的苏沁雪，想起来几年前她也曾这样看过自己在染坊做饭，那时候她也还会悄悄过来偷吃。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呢？
在苏家的四年时间，他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一直保持着隐忍和忍耐，他清楚小不忍则乱大谋，更明白这份差事定力差的人做不了。
所以上头才会派给他。
可是他唯独不想说自己是完完全全是在利用苏沁雪。
因为他的确是喜欢她的，曾经。
“你什么时候走？”
她一言，将明楼从思绪中牵回，不得不再次看向了灶台。
苏沁雪其实不想问的，毕竟只要不开口，就等于可以多和明楼相处一阵子。
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柳叙秋，自己和明楼相处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有妇之夫在别人家里做饭，怎么看都不合规矩。
但是唯独现在，她不愿意松手。
但是不论怎么做，都不太可能留下他。
也算是为了让自己断了这个念想，她选择自己主动提出这件事来。
“可以的话就今晚。”
明楼虽不认为陈志那伙人需要有要求与会人员提前到达的意思，但是早点到也好搞清楚一些事情。
毕竟陈志给他的“入场卷”可是一枚木制的棋子，和明楼几年前在白花堂领到的，用以证明成员身份的棋子一模一样。
所以陈志背后的势力自然也不言而喻。
白花堂一直都有两派，激进派主张扶持新的政权上位，重新让男人当回皇帝，温和派则是认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天下太平就行。
明楼哪边都不是，他最开始只是为了把那些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全部拉下水而已，目前来说，还差一个，年末的游园会，有望可以试试看。
而且不出意外，他将会以柳家姑爷的身份，坐在椅子上，而不是作为一位下人，甚至还要为如何携带毒药而发愁。
目前看来，柳家女婿这一身份，的确是很有利。
除了明楼必须小心别被柳家人发现之外。
“那等会吃完就走吧？兴许还能赶得上找到店家歇歇脚——”
苏沁雪走近过来，一手抓着毯子，一手抄起一侧的筷子，按耐不住腹中饥饿和好奇，她夹起来一块油光锃亮的猪肉，趁着明楼不注意送进了口中。
“呼……”
意料之外的有些烫，但是丝毫无法掩盖那香气四溢，弹滑软嫩的口感。
不得不说，是好吃的，明楼的手艺她从小见到大，有时候使用染坊工人使用的灶台做饭吃，有时候是在郊外起了个土炉子烤红薯，总之她很喜欢这口。
“怎么样？”
“没变。”
“我多加了点糖。”
“是吗？”
兴许是因为烫，苏沁雪觉着自己受到了些刺激，鼻子酸酸的，眼眶干涩的厉害，有些泪水要挤出来的感觉。便赶忙扭头擦拭。
变了？
应该是变了。
但是她还在嘴硬。
觉得没变。
不该变。
苏沁雪用手指抹去了嘴角的些许油渍，急忙转移话题道：
“我等下差人送你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
明楼并没有就这么放弃苏沁雪这枚挡箭牌的想法，毕竟苏沁雪要是不和他去，他会很可疑的。
要知道，柳家的三位小姐，可一点都没有松懈过对明楼的警惕。
“啊？我也去？”
苏沁雪一愣，手中的筷子从指间脱落，落在地面上弹起，旋转了几周，最后完全歇在了地上。
“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