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背，仅有一点点肌肤相互触碰。
同一床被褥之下，两个各自穿着完整衣裳的成年人，却颇有种异样的疏远。
既是因为怕冷，也是为了可以将被子完全交给对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没脱衣服。
于明楼，这被子只有一床，自己又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是要让出去的。
于苏沁雪，内心有愧，自不敢将这张床占为己有。
二人执拗，僵持不下，最后就变成了背对背躺下。
但是微冷的空气在两人各自拉着一角的被褥终端挤入，凉飕飕的。
伴随着轻微的哆嗦，双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闯入彼此的耳畔。
带着少许暧昧的气息，伴随着已经熄灭了的烛火，月光从窗外隐入，透过纸窗变为地上的斑驳，摇曳着月影，闪烁着寂寞。
明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呼出，在光亮之下，这团雾气的形态依稀可见，却又朦胧含糊。
他注视着窗户的，这皎洁的月似乎从不在乎月下的人们。
苏沁雪面朝着墙璧，木制的床榻透出一股只有木头才会散发的气味，算不上刺鼻却有点上瘾。
她枕着方枕，明楼枕着手臂，两人背对着背，谁也不说话。
但是越是不说话，越是会刻意的去注意对方，若是聊聊天，兴许还能快些入睡。
可是此时此刻，却反而给人一种别样的寂寥，叫人总是要去配合明楼的呼吸，配合他的一颦一簇——
她耐不住这般煎熬。
明明四年来，双方没少同床共枕，可是此时此刻却一点也不想要如此相处，带着百般仇怨和千种愁思，化为了一声叹息。
“唉……”
也正是这声叹息，激起了千层浪。
明楼听闻身后的叹息，身子一颤，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你恨我吗。”
不带询问的口气，像是在陈述。
她一直都很担心这件事，担心自己当时稀里糊涂做出的决定，当时误以为明楼是自己想要离开的猜想，是不是让明楼厌恶了呢？
明楼是不是因为怨恨我，才选择成为柳家的女婿呢？
不过说到底，柳家为什么要——
嗯？
柳叙秋为什么需要明楼？
本该从婚宴当天救得到解答的问题，愣是拖到了现在才觉得好奇。
如果说，我是因为从小就和明楼一起生活，日久生情的话，那么柳叙秋又是为什么喜欢上明楼的呢？
柳眉为什么会愿意要明楼这样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实力的妹夫？
虽然苏沁雪并不愿意承认明楼是无能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在她的面前诋毁明楼，苏沁雪也有把握自己可以说出来明楼的十个优点。
不只是说出来而已，她甚至都可以用各种不同的论断来为这些优点作证明，以此来证明自己是真的很喜欢明楼。
但是柳叙秋和柳眉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让明楼当柳家的女婿的呢？
这问题让明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稍加思索，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不管是自己还是柳叙秋，乃至于苏沁雪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恨她？
我？
有什么必要？
倒不如说多亏了苏沁雪，明楼才能够在苏家隐姓埋名四年有余，然后被苏老夫人一下送往听雪楼。
其实在进入苏家之前，他也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直接进入听雪楼，那样的话，自己便不需要在苏家蛰伏四年有余。
可是当时频发对女帝的刺杀，京城上下一片混乱，这种进入后宫的面首自然是要严格筛选，甚至就连底细都要调查清楚的。
以当时白花堂的能力，虽说可以将明楼伪装成一个背景干净的人，但是太过干净的背景也会成为败笔，所以四年多前，明楼无法进听雪楼。
也正是因此，他不得不在苏家隐姓埋名，将自己曾经的身份洗刷掉，最后变成了苏家一个无能的赘婿。
单纯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是相当感谢苏沁雪的。
毕竟虽说他利用了苏沁雪，但是作为他曾经喜欢过的人这一点，她做得很不错。
不过和她说这些，应该不利于自己继续隐藏身份，所以明楼将踌躇和尴尬作为拖延回答的药剂，一点一滴去思考圆润的回答方式。
在这里说讨厌她，应该会让她更加自责，也更加舒心一些的吧？
若是从我的口中得知我并不厌恶她，她会伤心到死吧？
但是唯独现在，明楼并不想要欺骗她——
“不，一点都不。”
明楼毕竟说过两人还能做朋友的，自然不会因为被从苏家赶走就觉得怨恨。
他忽地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
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苏沁雪翻了个身。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纤细的手指带着冰凉的温度，轻轻点触明楼的后背，忽然叫他的身子颤抖一下。
“转过来。”
她再一次催促道，声音中带着少许的淡漠，又有些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楼鲜少见到这样的她，便也只好转过身去。
细微的动作带来的不仅仅是双方微微加粗的呼吸，还是冷风从缝隙之间钻入，然后悄悄地从后颈部的领口爬入身体。
双方同时颤抖了一下，苏沁雪甩了甩头发，而明楼则是将视线由下而上，逐渐经过那红润的唇舌，来到小巧精致的鼻梁，落在那如同雪一般清清洒洒的双眸。
冷冷的，又有些早春时节逐渐消融的暖意。
大体而言是冷的，却又让人窥见少许的春意。
说不定苏沁雪这个名字也正是这种寓意。
“呼……”
她没忍住，呼了一口气，直直地打在明楼的脸上，害得他眯了眯眼。
苏沁雪又红着脸，因为转过来之后，两人比起视线相交，膝盖倒是最快接触的。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所以才会碰得到。
接触的同时，布料和少许温热的肌肤一起相接，让双方都后撤了些许。
侧躺的同时都保持着笔挺的姿势，的确有些怪异。
但是很快，苏沁雪的视线便重新从膝盖转移到了明楼那张瘦削的脸上。
看着那澄澈眼眸，她不免有些脸红。
心跳加速，耳朵发烫。
“再、再说一次？”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过是借着明楼看不见自己，自己看不见明楼而自大了些许，现在，她稍稍有些后悔了。
“我从没恨过你，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