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还在气头上?”
柳眉轻声询问,素手捏起柳叙秋衣领的一角,再轻轻翻折了一下。
她对小翠为柳叙秋挑的衣服一直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只不过再好看的衣服也耐不住柳叙秋这疯子般的性格。
方才她才从阁楼上下来,不知怎的就上去了,就连小翠也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清楚自己这个妹妹闲不不住,但是也见过哪个瘸了腿,瞎了眼的家伙可以爬上楼梯啊?
当然,自己也曾经怀疑过柳叙秋是不是真的瘸了腿,虽说这样质疑自己的胞妹,多多少少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柳眉无比希望这是骗自己的。
她若是可以站起来,便已经足矣。
“没有,姐姐误会了。”
柳叙秋鼓着腮帮子扭过头,她其实并不知道柳眉现在是以怎样的姿势站在自己的身边的,只能够凭感觉知道柳眉在自己的身后。
扭头抱怨不过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从小她就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撕掉姐姐的东西?”
“那是苏沁雪的,不是你的——”
两人的手中各自抓着被撕成两半的碎布。
这是前些时候苏沁雪送进来的,苏家布庄产出的最新布料,是要用来当作后宫佣人穿着的衣物的材料的。
而被拿来专门给柳眉看的这块红色布料,则是在柳叙秋的手中变成了残渣碎料。
她本来只是觉得这东西质地柔软,姑且算是好东西,结果一听小翠说这东西是来自苏家的,她便气不打一处来,用随身的断剑将这东西砍个稀巴烂。
小翠很着急,便跑去找了柳眉,柳叙秋就趁着这个间隙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最后还是柳眉清出柳叙秋,在听雪楼的阁楼上,将柳叙秋抓了个正着。
她本来还打算藏匿那块碎布,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那也是拿来给我们柳家用的不是?”
柳眉的蛾眉微微皱起,松开了紧捏着的领口,然后从轮椅的后方绕到了前头,她伸出手将另外一半从柳叙秋的手中拖拽出来,然后将两块碎布一并交由了素衣。
“你且拿下去,就放在我房间吧,顺带差人去一次苏家布庄,再要一块。”
因为本身就是为了合作才临时赶制的,必须要先过了柳眉这关才能够批量生产,否则的话会白白浪费。
素衣接过了东西,抓了一侧小翠,便离开了。
“唉……”
小翠一离开,柳眉便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也什么都不好,性格执拗,爱吃醋,而且没什么人情味。
“我知道你并不同意苏小姐和明楼去,但是目前看来,她的确是不二人选,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柳眉清楚柳叙秋不是不明事理,她素来是以大局为重的,否则的话早就去阻止明楼和苏沁雪,倒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闹别扭。
苏沁雪当然属于朝廷肃清反贼的棋子之一,柳眉和柳叙秋也同样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说好听点,柳家姑且算是不必以身试险的那种。
以象棋来比喻,那就是仕,活动范围不大,作用不小。
而苏沁雪和明楼毫无疑问就是冲在最前面的兵。
当时的情况,其实并没有让明楼进入听雪楼找柳眉或者柳叙秋商量的机会,毕竟陈志等人就在外头监视,如果明楼的动作不够快,就会立刻失去陈志的信任。
设想一下,你刚将一伙可能成为反贼的势力聚会的时间地点告诉了一个朝廷大红人家的姑爷,而这位姑爷火急火燎地进入了听雪楼却迟迟没有出来——
这种事情不用想都是赤裸裸的出卖,而且好巧不巧,最开始的消息本身就是虚假的,所以这对于陈志,以及他背后的白花堂激进派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说不定还可以反过来在醉仙楼设伏,反将柳家人一军。
所以当时的明楼并没有进入听雪楼,而是站在照壁的附近,为的就是让臣之等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踪迹。
这也是为了告诉陈志,明楼并没有出卖他们的意思。
而后便是等待苏沁雪登场,柳眉故意直送到照壁前,然后佯装有什么事情躲起来。
本身这件事情就没有事前和明楼做过沟通,完全是她的临场发挥。
只不过这些事情从最开始就没有告诉过柳叙秋——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明楼已经上了苏沁雪的马车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柳叙秋也没说要追上去的意思。
她当时只不过是默认了这一事实,然后回到房间睡觉了而已。
而至于为什么是苏沁雪,只能说她是一个绝不会对明楼的行动目的抱有怨言,且愿意对明楼言听计从的好棋子。
仅此而已。
如果当时苏沁雪没有在场,最差的情况怕是要让明楼自己逃出听雪楼,再让柳眉差人追上去,来一出你追我赶的戏码。
毕竟这种事情,若是带着柳家的人去,怕不是摆明了要去送死。
“若是明楼能为这天下太平做出贡献,我绝无怨言,姐姐也不必思虑过多,我素来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她像是终于愿意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了,轻轻摇头之后,便仰头,靠在椅背。
柳叙秋哪里是那种小气的人?若是自己的丈夫也能够像她一样为天下苍生,那又何尝不可?
不过柳叙秋唯独不愿意让人觉得,她的这番言行这是为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疯子——
“姐姐不要误会了,这天下,不是她的天下。”
这腿,这眼,这份屈辱,她定要让那个女人悉数偿还!
“你又来了……”
柳眉也没去看她,这番论调她已经说了好久了,自从死士解散,她背着行囊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她就变了一个人。
在那之前,柳眉甚至都不知道柳叙秋是死士——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不相信自己的妹妹年纪轻轻就杀人无数。
虽然在为女帝卖命的过程中,她或多或少清楚自己的妹妹在干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还是没想到会是死事。
结果她一边哭着一边扇柳叙秋巴掌,柳叙秋当时也什么都没说,就受着。
柳缠枝在那之前还偶尔会出出门,那之后是完全足不出户了。
兴许也是因为受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妹妹柳叙秋虽然对那位女帝颇有微词,但是并非是对女帝当权这个现象表示不满,她只是因为纯粹的,对那个女人有心理乃至于生理上的厌恶罢了。
“你知道的妹妹,我并不在乎我是在给谁办事,我只需要你们两个妹妹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但是语调还是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明楼虽说只是个赘婿,但是也足够照顾你了,即便你俩有名无实不见红,但是他会照顾你,我也就安心了……”
“再过段时候,我兴许就要被派出去和亲,也有可能会被安排成为某些屡建奇功的赏赐,最差的就是成为政敌的棋子——你该知道,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保护你了……”
她无非就是想要让柳叙秋意识到现状的险峻。
毕竟等到她的婚事敲定,柳家的牌面柳眉,也就要嫁做他人妇,再不可能庇护柳叙秋和柳缠枝了。
所以要是在目前这段有限的时间内,可以让明楼快速成长起来的话,也不失为一计良策。
所以明楼才会被柳眉当作棋子,涉险进入醉仙楼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如若他无法如同自己最开始奢望的那样为完成任务的话,那纯粹只是那幅画的附属品罢了——
不过目前看来,明楼还算机灵。
“得了吧——你什么都敢做,唯独不敢对那个女人说一个‘不’字,你当自己是多么忠诚?别开玩笑了吧姐姐?”
她一挥手,推开了柳眉搭在自己大腿的手掌。
不管她如何捶打,如何抚摸,这双腿都不再可能恢复往日的轻快,她的功夫也等于是废了。
“叙秋……你要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不能——”
“我回去了,明天回家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柳叙秋拒绝了她的辩解,转身推着轮胎就直接离开了,她一直看不惯姐姐为了那个女人累死累活,到头来却还要被拿着刀架在脖子上。
凭什么柳家要一直被那些只会上奏折的小人反复摆弄,可是却无法将那群人全部除掉呢?
若是自己身体健全,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些老小子悉数杀尽!一个不留!
但是这残破的身体,甚至只能够卑劣到对柳眉发发脾气来阐述自己的不甘……
那家伙贵为帝王,冷酷无情自然是常态,柳叙秋也从未希冀过她可以再温柔些,但是——她迄今为止还记得,那女人是怎样逼迫自己放弃这剑的。
“叙秋!”
柳眉最后的呼喊也无法叫停妹妹,只能看着她推着轮椅逐渐远去,然后在院子的拱门处,经由小翠代劳,推着轮椅消失了。
说实话,柳眉也清楚自己有些软弱,也常常将两个妹妹作为自己不去反抗的借口——但是她实在无法承受反抗带来的后果,若是她孑然一身,倒也敢于顶撞那女帝,可是她唯独不想要家人受伤。
所以反抗不是她的拿手戏,而她只能等待某个人为她出头。